他既开口,钟隐也就不再如方才那般压制心中情绪。
念头飞速转动,开始盘算琢磨起来。
“弟子确实承蒙康师姐看重几分,但至于入门后分至黄花岭确实不知。”
虽说影响干涉入门分配,将相中的弟子提前划定至名下,乃是门中多年下来的潜规则。
但既然带了个“潜”字,自然不合放到明面上说。
故而钟隐也是绝口不提此事,以免给自己,以及康教习带来麻烦。
鼻哼了声,韩海平脸上浮现抹早已洞然于心的表情,但也没有点破。
只是看向屋内摆放的花草植株,微抬下巴。
“你修行上的天分,我已看到。
听说你灵植术掌握的也不错,且让老夫也看看……”
钟隐深吸口气,先行上前从桌上抓起水杯。
手腕微抖,将其中还有三分之一的清水洒至空中,以暗劲震为水雾。
然后运转灵机,探手虚虚一抓。
那些弥漫的水雾,霎时如遭龙卷,聚拢起来。
然后被他以此为引,将空中的水气一并摄来。
小雨淅沥而下,浇灌滋润着盆中草木。
雨势堪尽,他手诀随之一变。
点点翠光如萤火,自指缝间逸散而出,落在那些经雨清洗后越发洁净的茎叶上。
草木生发。
好似一瞬间就过去了数日光阴。
接连两道术法使出,钟隐敛起法力,低眉垂手立于韩海平面前。
修为本就难以轻易探察,术法又自不同。
以韩海平筑基后期的法力,或许能将自身修为看个大概。
但在“生华诀”、“灵雨术”等上面的造诣,纵然他收敛了数分,也难一眼看穿。
“不错,哪怕是好些下放打理了几年灵田的弟子。
在这两道法术上的造诣,只怕也没有你这般精熟。
康婷眼力倒是不差,不过其它方面可就差得远了……”
点点头,对钟隐在灵植术上的技艺表示认可,韩海平话音忽地一转,回到方才的话题上来。
“黄花岭虽说论灵植术,在本门七脉九峰中算是排得进上流。
但是直接进去的话,于你将来道途不利,还是去下面历练十年罢!”
听到这话,钟隐面色微沉。
有几分真,也有几分故意作态。
这是直接改了自己去年就自规划好的道途,还是要打发去下面做十年劳役啊。
灵气稀薄,不若本山也就罢了。
最关键的,还是少了与筑基、金丹等高人的接触交流,少人指点。
何况还要分出许多时间精力,放在种种差事上。
于修行自是颇有不利。
按自己年纪经历,如果说城府深沉,听到后毫无变化,才显得太不正常。
不过他也没有蠢到直接开口,要对方给自己个练气三层的小道生说法交代。
但钟隐也不至于说真正因此失态,乱了心境。
自己身怀异宝,只要不是直接陷入十死无生的险境,总是不难出头。
即便被分配去做十年苦役,最多也只是耽误三两年而已。
以自身年纪,以及目前的修为,影响算不上大。
相比之下,其实他更好奇韩海平为何如此做。
对方距离金丹,成为长老也不过是一步之遥。
虽然这步不啻天渊之别,能过去的十不足一。
外兼乙字道院的院长,院内大小事务尽可自觉。
自己这个才练气三层的小修士,还不值当他亲自出面通知,朱笔随意一挥也就是了。
若是换成康婷这些教习的考评,倒是还有些可能。
看其模样,既然如此做了,多少也会给个解释罢。
只是沉默片刻,钟隐旋自点头。
“弟子省得,一切尽依院长决定。”
这话却也不假。
道院内所有道生的分配安排,本来就是根据教习的评价,由院长总汇上报,然后由宗门审批下发。
院长在其中,本身就有极大的话语权。
“你也莫要以为老夫是故意打压你。”
从腰间百宝囊中摸出两颗拳头大小的殷红果子,丢于钟隐一只,自己随意啃上口。
自进入屋内后,韩海平这才真正意义上笑了笑。
“本门先祖昔年于浮云山开门立派。
无论何等资质出身,都要去做满十年,方才正式收纳入门,宁缺毋滥。
彼时,我派虽无目前十三金丹的局面,但却从不短缺元婴修士坐镇,真实实力反而超出。
只是前面三代先后坐化后,从第四代起才开始流行这些。
筑基、金丹是多了,但是却无真正的得道高人,以至于被困在旁门中数千年……”
钟隐静立不语,但嘴角一阵抽动。
这位韩院长胆量不小啊,居然胆敢妄议历任掌门长老。
甚至已经是明着指责他们做法有误,违背了祖制。
不过这些,距离自己这个练气小修未免有些太远了罢。
虽然他确实有些野望,但也不至于如此自大。
再次啃上一大口灵果,韩海平继续开口。
“其实也不单是元婴,哪怕是金丹这一层,亦是如此。
那些世家子看着走关系避开劳役,早早筑基,占了便宜。
但在金丹一关上,就要补回来,蹉跎许多……”
听到这里,钟隐精神一振,竖起两只耳朵。
道生时期,甚至是后面入门后作为外门弟子被发配劳役。
说是为宗门选拔预备人材。
但只是说得好听,其实认真算下来,尚还不算真正门人。
内外之分,便是如此。
故而道院内公开课,以及竹楼中收录的藏书,所讲内容实在算不上多么精深,隐去许多关键。
他也是从康婷口中,才算是了解何为筑基。
而这位韩院长目前所说,却是已经触及到了金丹隐秘,自是更为珍贵。
“筑基,乃是体察天地之机,道法灵意。
采撷纳入自身,融为道基。
至于金丹……”
说到这里,韩海平顿了一顿,方自缓缓说道。
“则是精气神熔铸一炉,孕育颗介于有形无形间的本命丹丸。
金丹难成,除去修为神识外,亦是对修士心性有着要求,非得将颗道心淬炼通透方可。
若是在修行初期贪快求速,少了历练。
筑基后再想弥补回来,可就要困难许多。
门中有些人,筑基之后申请下山行走,或者驻守三国各州郡府城。
就是因为感到单纯枯坐静修,难以打破当下瓶颈,才会如此……”
听到此处,钟隐心中一动,下意识想到这位韩院长身上。
以对方筑基后期的修为,担任道院院长,属实有些大材小用了。
莫非也是昔年贪快,所以才想着现在弥补回来。
不过如此来说的话,这位韩院长怕是不怎么成功啊。
毕竟他所说的历练道心,显然是与枯坐相反,要求多与人交流打交道来着。
然而自家入院三四年时间,基本也就每年入学兼毕业典礼时,才能看到他出来露个脸,平时罕少现身。
这算不算另外一种意义上的“知易行难”?
不知道他已经联想到自己身上,韩海平已经将手中果子吃完,说到了真正比较实际的地方。
“黄花岭虽然不错。
但依你资质,以及康婷的修为,进去后最多不过为你寻个筑基的师父。
而且对方门下泰半非止你一个……”
韩海平声音一定,正色看向钟隐。
“但若是你下去地方后,十年考评与修为进展及格。
老夫倒是可以将你引渡至我晓寒一脉,做我门下第三弟子。”
用手指指自己,韩海平面上显现出副傲色。
“忘了正式介绍。
老夫除去在乙字道院做这个院正外,同时亦是晓寒真人门下开峰大弟子。
恩师门下,除去我外,目前也只有两位师弟师妹……”
钟隐愣了愣,这次是真出乎意料之外了。
先是康婷,然后是那位木蕙芷教习。
跟着,就连这位道院院长都亲自出面。
自己有些太过香饽饽了吧。
虽然他对这个晓寒峰了解不多,但是单从韩海平的话里,也能大概知道些。
晓寒真人门下,只有三名弟子。
而韩院长这个大弟子门下,目前也才不过两个。
对于位金丹真人,以及二公派九峰之一,数目未免太少了些。
真要是能进去,就是金丹正宗嫡传,修行资源绝不会少。
甚至连那位晓寒真人,都能时常见到,开口请教。
相较于康婷为自己规划的路线,听起来确实美好许多。
不过钟隐也未被这份美好冲昏头脑,敏锐把握住了对方话里的关键。
考评与修为进展令其满意,若是不满意呢……
怕不就是鸡飞蛋打一场空,什么也捞不到。
虽然宗门对此,亦有考核标准。
但他可不会简单以为,韩海平要求会与宗门一致,必然远在这之上。
否则,对方来到乙字道院内也有些年头了。
怎么晓寒峰及其门下,依旧如此冷清。
“除去我外,院正应当也这样见过其他人罢。”
钟隐长呼口气,低声问道。
自己看起来有选择,但其实并没有选择。
对方是筑基后期的高人,道院院长,又多了个晓寒峰大弟子的身份。
既然已经来到这里,那么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被分配到黄花岭去了。
事已至此,也只能按其安排走下去。
不过,虽说如此,有些话还是要问下的。
如此,心中方才真正有底。
“那是自然,否则老夫为何要到道院里来?”
韩海平笑笑,多透露了些底。
“二十年来,每期道生中老夫都会挑选一人。
当然如果那一年,表现实在不堪入目的话,就会空着。
目前也才不过两人通过,还有一个因为表现出众,得以被老夫代师收徒。
其实你之前那期,本来易佩瑛也是有这个机会入我晓寒一脉。
当然,届时不会是老夫弟子,而是多出个师妹。
只是恩师不出面,我争不过那位陆长老……”
他口中说着,钟隐心中快速计算起来。
韩海平来道院大约二十年,去掉十年劳役。
也就是说十期道生中,大概出了三个合格的。
再去掉偶尔空着的那一期,也就是三分之一左右的概率。
感觉,其实也还行。
毕竟二等资质一经进入道院,就基本已经被各峰预订下来,只是少有如易佩瑛那样格外看重的。
当然,能够被其看中的,泰半与自己类似。
在某些方面表现优异,有着特别的天赋悟性,未必逊色于二等资质多少。
如此算的话,他的要求又有些过高了。
简直是按照上限金丹,而非筑基的标准来选拔。
当然,钟隐对自己亦有足够的信心。
自家身怀异宝,即便对方要求高又如何。
既然其他人能通过,那么自己也不可能失败,除非特别刁钻冷僻。
韩海平无声无息地离开,正如无声无息地进来,仅只留下他在那里盘算琢磨。
但看着桌上那个通体殷红,隐现紫纹的桃子,钟隐又自笑了起来。
不管自己将来会不会拜入晓寒一脉,但无论如何,今晚已经捞到了颗灵果。
总算不是全无收获。
这颗灵果,辨识度颇高。
俨然就是道院中康婷这位教习独有,又被自己讨要了桃核的紫纹灵桃。
没有说留到哪天再吃,钟隐掬来团清水,将其清洗干净,直接开啃起来。
滋味甘美,还远在灵米之上。
其中蕴含的灵气亦是精粹浓厚,比之吸纳灵石中的灵气,更令人享受。
细细品尝完这颗难得灵果,钟隐赶紧上床。
再次盘膝打坐,准备运功炼化其中的灵气。
在沉入定境之前,他不忘提醒自己。
等明天起来,吃过早膳后,就赶紧去拜会康婷,将今晚发生的事告诉她。
他与这位康教习之间的相处,还是很不错的。
对方为自己前后奔走疏通关系,花费的心力也自不少。
虽然她这样做主要为的自身道途考虑,但这份人情钟隐还是认的。
于情于理,这件事都给告诉对方。
虽然韩院长都已出面,以其身份地位,大概率是扭转不回来的。
只是如何说,隐去哪些细节,还是要好好斟酌计较下的。
而钟隐不知道的。
那位韩院长回去自己常年所待的静室后,没有立刻行功修炼。
而是摸出枚令牌,缓缓摩挲,自言自语。
“钟隐,未知你有无机缘入我晓寒一脉,成为翠微门人。”
令牌之上,寥寥数笔勾勒出片灵秀群山,与浮云山脉风光迥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