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愈来愈浓,宁余岁浑身轻飘飘的,仿佛置身云端。
却满脑子都是谢或沾了血的脸,挥之不去。
“余岁!余岁!”
一道声音由远及近响起。
一棵梨树下,宁余岁蓦地睁开眼,一张熟悉的脸猝然呈现在她面前。
“余岁,你醒了!”
苏云生?他不是投靠敌军,去享荣华了吗?
苏云生见她醒来,双眸亮晶晶的,笑着去碰她的额头。
“磕疼了吧——”
宁余岁腾地坐起来,一把打开他的手。
“苏云生,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苏云生愣了愣,很快软下语气,哄道:“是我的错,害你一不小心撞到梨树上,磕了脑袋。”
“等等——”
宁余岁反应过来,她不是死了吗?莫非……
“你也死了?”她睁大吃惊的双眼。
“……”
苏云生的目光转为担忧,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碰了碰她的额头,头歪到一边。
“脑袋磕坏了不成?”
宁余岁看着苏云生与记忆中不符的年轻面容,再看身旁一棵开得灿烂的梨树,以及脚下的萋萋芳草。
这一幕似曾相似。
宁余岁精神一震,这下她是真的明白过来。
撞到梨树晕倒,是五年前发生过的事。
五年前,一切都还没发生,苏云生还没有叛国,父亲和哥哥都还活着!
“哎,余岁,你要去哪儿?”
宁余岁置若罔闻,冲上不远处停着的宁府的马车。
车夫一愣,“小姐?”
“立刻回府!”
苏云生紧赶慢赶没追上,只能看着马车的车轮渐远。
“公子,宁小姐怎么突然走了?”一小厮靠近。
苏云生回过神,急忙爬上另一辆马车。
“坏了,脑袋磕坏了!快跟上!”
马车到了宁府,还未停稳,宁余岁就急急跑下车,火急火燎地冲进去。
下人们瞧见了,皆一头雾水地面面相觑。
“发生什么事了?”
宁余岁一边疾走,一边喊着进屋。
“爹!爹!”
宁父走出来,眼睛一瞪,声音雄浑。
“喊什么!大呼小叫,成何体——”
“统”字还未落,宁余岁就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将他紧紧抱住。
宁父一愣,拍了拍她的背,语气放柔。
“出什么事了?不是和云生出去玩了吗,这兔崽子欺负你了?”
“没……”宁余岁声音带着一丝克制的鼻音。
前世父亲和哥哥一去不回,家里空荡荡的,只剩她一个,而现在,她都拥有着。
“真的没事?”
“真的。”
“没事就松开!”宁父一嗓子吼出来,“你想要把你爹勒断气?”
宁余岁讪讪松开手,果然,父爱如山……体滑坡。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戏谑:
“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宁余岁扭头,顿时眼睛一亮,就要冲上去,“哥!”
“欸!慢着!”宁斗尘伸出手制止,“净手了没!”
宁余岁刹住脚步,撇了撇嘴。
还是老样子,洁癖精!
撇嘴瞅着宁斗尘,宁余岁控制不住,渐渐红了眼圈。
父亲爱武成痴,她和哥哥出身武将世家,自幼习武,但哥哥一直是个风流儒雅的人,前世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大概一生也不会踏上战场,更不会因此殒命。
宁斗尘察觉到宁余岁的情绪,正要出口询问,这时,苏云生的声音在院内响起:
“余岁!”
宁余岁为掩饰情绪,急忙走出去,一见苏云生,想到他不但叛国,还娶了敌国高丽的公主,瞬间气不打一处来。
“你来做什么!”说着就要捋起袖子,走上前动手。
宁父拉住她,劝道:“有话好好说说,不要动不动就动武,跟个莽夫似的!”
“我来看看你。”苏云生隔着几步远的距离道,“你撞到了头,我很担心……”
“撞到头了?”
闻言,宁父连忙看向自家女儿,仔细一看,额头确有一片未褪的红印。
可给他心疼坏了。
“怎么撞的这是?”
苏云生立刻道:“不小心撞梨树上了,醒来后胡言乱语,脑袋似乎……”他欲言又止,“不太正常,像被什么邪祟附了身……”
“胡说!我好得很!”宁余岁辟谣完,挺直腰杆顺势宣布,“另外,我不想再看见你,你我之间的婚约作废!”
“什么?!”苏云生瞪大了眼睛。
虽然是自己的女儿,但宁父听了也觉得荒唐。
他板起脸,沉声道:“婚约哪能说解就解,你当是儿戏不成?总要有一个理由!”
苏云生附和地重重点头。
难道要说他日后会叛国?
宁余岁斟酌片刻,郑重道:“他不是个栋梁之材!”
宁父、苏云生:“……”
结合刚才的异样表现,宁斗尘走上前,伸出食指在宁余岁脑壳上戳了一下。
“你脑袋不会真的磕傻了吧?”
宁余岁瞪他一眼,你才傻了!
耳边只听宁父道:“云生啊,你先回去吧。”等人前脚刚走,他转头就道,“冯管家,去请韩大夫过来。”
宁余岁:“爹?”
宁父目光异常关切,“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宁余岁:……所以她是被当成神经病了吗?
约莫一刻钟后,宁余岁被按在桌前,对面一个花白胡子老头把着她的脉搏,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
看得宁父心里跟秋千似的,一荡一荡的。
“韩大夫,小女还有救吗?”
韩大夫长叹一口气,抚了抚稀疏得不剩几根的长胡子。
“许是脑部受到冲击,造成了智力上的暂时缺陷。”
宁余岁眯着火眼金睛,暗骂:庸医!
正腹诽着,脑袋忽然被戳了一下,转过头,就见宁斗尘举着作恶多端的食指,歪头打量她,仿佛她是什么山洞里跑出来的稀有物种。
宁余岁“嗷呜”一下,作恶犬状,张嘴去咬,宁斗尘立刻收回手指,心有余悸。
这一幕精准地落在宁父眼里,看着兽性大发的女儿,一颗老父亲的心悲痛到了极点。
“韩大夫所言甚是,可有什么医治的法子?”
“令千金的病症实属罕见,老夫先开几幅降火的药,再观察观察。”
送走韩大夫,宁父低头直抹眼泪。
“你们娘亲早逝,我含辛茹苦拉扯你们兄妹俩长大,一心只盼着你们能够平安长大,没想到出了这种不幸祸事……”
多年来这些话宁斗尘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于是听到话头就悄无声息地溜了。宁余岁也想溜,奈何自家老父亲的手像铁一样焊在她胳膊上,不能撼动分毫。
“爹,我没病!”宁余岁无奈道。
“好,没病……”宁父一边敷衍回应,一边吩咐下人,“赶紧去把药煎了!”
“……”
小厨房离得不远,不一会儿就药香扑鼻。
宁父还在念念叨叨,宁余岁的神却随着药香跑远了。
由药香,她想到了谢或。
五年前的今天,谢或在做什么呢?
谢或神出鬼没,常常宫内宫外来回跑,鲜少有人能见到他,去府宅找他,八成会扑空。
“岁岁啊……”
“啊?”宁余岁被宁父这一声叫回神。
“这些日子你就不要出门了,好好养病。”
“爹,我——”
“好,没病,爹都知道。”
“……”
“来人啊,寸步不离地看着小姐,出了什么差池,我唯你们是问!”
她这是被软禁了?
灌下一肚子清热去火的药,宁余岁在一众家丁的跟随下在府内晃荡半晌,最后无可奈何摸着圆滚滚的肚皮上了床。
半睡半醒间,她想到什么,忽然一个激灵,睡意全无。
前世撞了头的第二日,街头就听闻谢或遇刺,也正是由于那次受伤,他才落下了病根,日后日日抱着药罐子不撒手。
而遇刺的时间,正是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