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岁月匆匆,转眼间五六年过去了。我二十三岁了,并且已经步入工作一年了。

有时候我会看着碧日晴空发愣;有时候我会把保温杯里的开水倒进领子里;有时候我会觉得路边一个女孩的背影似曾相识;有时候我会望着两个年级相仿的初中男女痴痴傻笑。

哎。林妮,她明明已经走了,为什么还迟迟驻留在我的心坎里不肯离去呢?

旧人去了,新人要来,这好像总是一成不变的规律。就在上半年初,哥哥这个老光棍居然背着我偷偷结婚了。连我爸妈都吓了一跳,说不知这小子从哪里拐来了一个俏妹妹。

他们的结婚场景我历历在目。可我只是呆呆的看着嫂子发愣。她秀长的黑头发,水灵灵的眼睛,桃花似的小唇。她身着丹红色的婚纱。哎……真好看,真像一个人!要是她的个头在高一些……

我的思绪正浓,哥哥那二愣子却也一身红装的走来,胸前还别着一朵娇饰浮夸的大红花。

他们拜过堂,就入了洞房。妈妈把想凑热闹的我拉走了,我又开始对着皎洁的月亮发起呆来。

自那以后,我多了一个家人。对于这个笑盈盈的娇俏可人的嫂子,我可真是喜欢的紧呀。哥哥不在家的时候,我总是热心的帮嫂子买菜、跑腿、做家务。我还时常和她讲笑话呢!我和嫂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我们的欢声笑语时常回荡在我们一家人所住的三室一厅的大房子里。

我和嫂子的感情越来越好,这种只考虑付出不考虑回报的亲情,让我感觉人生又有了意义。可是哥哥却警惕起来,突然像防贼似地防着我。我对感到很恼火。

我对嫂子的感情如此纯洁又真挚,他的态度真叫我感到伤心。有时候他俩吵架了,嫂子还趴在我的肩头哭呢!难道不是我柔声细语的安慰了嫂子,说着哥哥的好话,他们才又怨消气散,敞开心扉了吗?

哎,恰是因为这样的不满,有一次当着哥哥的面,我居然指着他们一岁多的女儿,笑着说这孩子的眼睛不像哥哥,倒有点像我!嫂子很开心的笑起来。哥哥的脸却白的像抽纸一样。爸妈愣愣的看着这一幕,他们神情肃穆的低声说:“啊!是该给这小子找媳妇了!”

于是在我二十五岁那年,也就是我工作的第三个年头,妈妈在过年回老家时候给我安排了相亲。

我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只觉得妈妈这是白费功夫。哪里还有比她更好的女孩呢?虽然我又胆怯又无能,并且和她结婚这件事儿我连想都不敢想。可是,我又怎么可能和除她之外的女孩子结婚呢?

爸爸妈妈,还有从镇上赶来的表哥,他们陪着我去相亲了。

白色越野式轿车开来又开去,穿过一条条覆着白雪、泥土金黄的乡村小径。越过一座座鸡犬相闻、田壑众横的瓦房小屋,我们一连看了三家姑娘。每一家的姑娘都又漂亮又水灵,一眼就知道那是山水人家里的乡村女子。

一个叫做苏婉的女孩子,她坐在庭院里给鸡喂食。我和她相谈甚欢。她又把她的好弟弟……其实是一只通身雪白的脑袋圆圆的小田园犬,她笑盈盈的把它抱给我看。她可真亲切,她可真美,她月牙弯弯的浅笑的眼睛真像一个人!啊,真是个好女孩。我很乐意和她做朋友。

我对她连夸带赞,爸妈笑得合不拢嘴;可我又说这姑娘太好了,我自忏形愧,爸妈笑不出了,带我去看下一家。

下一家是一个叫顾柔的女孩子。我们过去的时候,她正坐在厅堂上心灵手巧地做着女红呢!她的手可真巧。她翩然跃动得纤秀白净的指尖上下飞舞。我愣神地看着她玉手腾挪间轻盈灵巧的动作。我瞧着她发起了呆,这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孩呢!我和她聊了很多。她不仅会针线活,还会唱一些民谣。她的声音婉转动听、有如在微风中摇曳的银铃那样清脆悦耳!她这银铃般动听的声音啊,真像那个记忆中的女孩呀!

我对这姑娘也赞不绝口。我们亲热的聊着家长里短,爸妈开心坏了;随后我表示她太好了,就像不可亵玩的莲花那样,也许是我缘分未到,爸妈又笑不出来了。于是我们又去看最后一家。

最后一家路程颇远。我们径直穿过了鄱阳湖大道,又在乡间小路上驶过了几亩盖着薄薄冰雪的田野,最后才到了村落门口。

“林家村。”

村落门口那大大得题着金字的石匾招牌令我心里一突。

“这是哪里呀!”

“这是林村呀,我们要去最里面那家。”爸爸一边开车一边回道。

我忽然攥住了表哥的温热滑嫩的手。表哥呆看了我一眼,随后叫我不要紧张。

我们终于到了,一下车,我的心里怦怦直跳,忙问妈妈:“这姑娘叫什么?”

“林妍。她个子很高,长的漂亮又伶俐呢,哦……”妈妈直往院里走,又笑着说,“她也读过大学,比那两家姑娘还好些呢。”

我停住了,爸妈和表哥已经走到院门口。我的脚却不听使唤,灌了铅似的怎么也迈不进一步。

怎么可能呢!林妮就在离我这么近的地方!就在村落的一角,我却要去看别家的姑娘!这怎么可能办得到!

我扭头跑了,跟他们嚷着说我不看了。他们又气又急,只有表哥走过来宽慰我。我支支吾吾、扭扭捏捏,最后还是道出了实情。

“反正要结婚对不对?反正要看人家对不对?为什么不能让我去看林妮呢?”我的两手背着后腰上,像个庄严肃穆的老大爷那样,脚丫子也瞪的呼呼响,又对他们更正道,“不对……我不和别人结婚。我怎么能跟别人结婚呢!我要去看林妮,她要我……我就把她娶过门当新娘子;如果她不要我……”

我言之一顿,扫了眼瞅着我发愣的爸妈和表哥,咬牙说道:“那我就去当和尚!不当也行……但我反正是不会再结婚了!对……我什么都想明白了!”

爸妈心事重重的看着我,大概是觉得我脑子有病;表哥则一脸同情的看着我,显然也不知哪阵北风把我脑子刮抽了。

但他们始终拗不过我,最后还是打听起林妮的家在哪里。他们到底是打听到了,就在村口邻着一片幽旷湖泊的那一家。

我们开车过去了。我坐在轿车里看着一路上许多带小孩的年轻夫妇,起初我乐不可支,嘴角笑出了花,最后却倏地冒起冷汗了。

我已经二十五岁了。她也到了这个年级。她一定还和那时一样轻巧、一样活泼、一样美好,一样有着月牙弯弯的笑盈盈的眼睛。可是,正因为她是如此美好、如此可爱、如此值得的女孩,难道她到了这般年纪还会和我一样打着光棍吗?

我顿时冷汗直流,甚至隐隐想到走近她家院里,看到她和一个陌生男人所生的、娇滴玲珑的小女儿的情景。

“小阳,别紧张。”表哥捏住了我的手,似乎想借着手掌间的温度,把他的力量也借给我。

我们到了。这是一家很大的院子,院前各色蔬菜郁郁葱葱,院落大门的两角种着几棵柚子树,白亮精致的三层楼房贴着火红气派的时新对联。远远望去,叫人感觉这是一户富足的人家。

爸妈先走了进去。他们和林妮的爸妈是老相识了,在来之前还去小店买了纯牛奶、橘子,和礼盒装的奶茶。

我和表哥在院门口焦急的等待着。过了好一会儿,爸妈出来了。他俩的模样真是奇怪!

爸爸沉默不语,重重的叹了口气,不断的吸着香烟,嘴巴时时张开,却欲言又止。

妈妈脸色更有些煞白。她看着我,不住的摇头,一双眼睛里除了惋惜更带着一丝悲恸。

“怎么了?怎么了?”我连连问道。

到底发生什么了?她结婚了?可结婚了至于这样吗!难道她出什么事了?她这样好的人能出什么事呢?

好巧不巧,一支穿着皙白丧服的吊丧队伍从院前经过了,震天撼地的铜锣声直震得我脑门发怵!啊!难道她死了?林妮死了吗!这怎么可能呢!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两脚一抬,就要去院子里看个究竟。

“别去啦。小阳,小妮不看人家。”爸爸突然用力拉住我。

“回家吧……好儿子,我们回家。”妈妈不住的对我摇头,可她的声音都有些抽咽了。

他们到底在瞒着什么呀!我又看了眼表哥。表哥的乌亮眼睛微妙的闪着蠢蠢跃动的奇光,并还朝我做了个握拳的手势。

他在鼓励我冲进去看个究竟呢!哦,亲爱的表哥!我朝着他点了点头,就挣脱了爸妈的阻挠,义无反顾的冲了进去。

一跑进宽阔的院落,我毫不停留,径直跨进了楼房的大门。

“叔叔阿姨!”我用很快的速度,呼唤了正坐在客厅互相攀谈的一对夫妇。他们也苍老了许多,额角间隐约可见几缕花白的鬓发。

“是小阳呀。”叔叔从凳子上站起来,口气惊讶,“你们不是走了吗?”

“啊……叔叔,您知道。”我着急的说,“我想要看看林妮。”

“小妮……小妮她不在呢。”阿姨走上来,一边给我倒茶,一边支支吾吾的说。

过年怎么可能不在呢?

我四处打量了下客厅,心想林妮一定就在房间里。

“阿姨,我只是想见见她。”我顿时急了,这些大人的举动太反常了。

“啊……让我见见她吧。”我近乎哀求的说。

叔叔阿姨为难的看着我。

“林妮不太舒服。她最近有些体虚呀。”叔叔连忙说。

“是呀……她不方便。你喝杯茶坐会儿好不好。”阿姨把热腾腾的茶递给我。

“她不舒服!”我没接阿姨的茶杯,更提高了音量叫道,“那我更要看看她了呀!”

“可是小阳呀。她……!”

“可是什么呀?”

阿姨正支支吾吾的想找个借口,但是客厅的喧哗声到底太大,里屋的门开了。一个纤秀窈窕,黑发长长,峨眉蹙起,秀眼弯弯,身着杏白色珊瑚绒睡裙的秀丽女子从里屋走出来。

“爸妈……?又怎么啦?”她走到客厅的桌角旁,用手抓摸着什么。

她摸到那杯热腾腾的茶杯外壁时,秀丽的脸上显出惊讶的神色。

“家里来客人啦?是叔叔阿姨又来了吗?”

叔叔阿姨赶忙上前扶住她,而我心里则噗噗直跳。什么叔叔阿姨又来啦,我就在你的面前呀!林妮!

我大步走到林妮面前,她水灵灵的眼睛还是那样清澈秀美,却带着些茫然的瞧看着我。甚至我觉得她没在看我。她似乎只是睁开了那双汩汩清泉似的眼眸。

“林妮。你先回房间。”叔叔想拉她回去。但林妮的小手抚摸上来,一下子捏到了我的手掌。她攥我的力量不大,轻巧柔和的像在用皙白的小手感知眼前的东西似的。

“这是谁呀?”她峨眉蹙起,又问了一句。

“林妮!是我呀……”我慌乱的抓紧她的手,心里滑过阵阵刺骨的寒意。她到底是怎么了!

叔叔阿姨眼见我们已经见面了,也不再拦着了。叔叔叹口气坐回到凳子上,出神的看着我俩。阿姨则靠在叔叔的身侧,她耷着脑袋,好像要哭。

“哎呀……!”林妮慌乱地叫了声,急忙想抽出手,但事到如今我怎么可能放手呢?

她挣不开我的手,便用难以置信的声音喃道:“不会吧……!是你吗?真的是你?”

她难道连我的名字都忘了吗?我心里一阵绞痛,激动的喊道:“是我呀!我是陈阳呀!林妮……我来看你了!”

“真的是你!”她不再缩手了,可那双水灵灵的眼睛依然茫然的看着我,甚至往我的左边撇过去,“你怎么突然来看我了?”

她又用小嘴嗫嚅着说:“刚刚你的爸妈来过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怎么可能呀!”我抬眼瞧了下叔叔阿姨,“叔叔阿姨!我带林妮回房间,我们好好叙个旧好吗?”

叔叔沉重的看了我一眼。阿姨则强忍着泪水,不住的点头。

我拉着林妮去了她的房间。

这房间精巧细致,洁丽秀雅。白色的书桌,丹红色的梳妆台,挂着漂亮衣裙的白木衣橱,都收拾的干净整洁。整齐平铺的被袄上有个粉色的大头娃娃,床帘上还系着些翩翩飞舞的粉色绸带。啊……这简直就是少女的闺房呀。

并且我理解到,林妮并非是过年才回到老家的。她一直都在老家,否则房间的布置不会这样精巧又细致。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林妮呀。”我拉着她的手。我们端坐在她漂亮的碎花床褥铺就的床沿上。她攥着我的手,就坐在我的身侧。她不曾离我这样近,我却觉得一切又回到了从前。

“怎么啦。”她撇着脑袋,纤秀的肩膀紧挨着我。

我心中一动。我的手掌伸向她娇涩秀美的小脸。当我就要触到那张那张梦寐以求的红扑扑的小脸时。她那双眼睛还是茫然的向前看着。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顿时为自己一瞬间的冲动感到懊恼与羞耻!我是很想触摸她漂亮的脸颊,可这又能怎样呢?我是带着怎样的心情来见她的?我究竟想为她做些什么?于我而言,林妮!这个举世无双、无可替代的好女孩究竟意味着什么!

“林妮呀,你的眼睛……”我放下那只图谋不轨的手掌,两手合拢着抓住她的左手,“你的眼睛……怎么了?”

“啊……你看出来啦。”她撇着脑袋,声音轻细的叫人听不清楚,“是在毕业之后啦……从老家回去的时候……”

我静静的听完了整个的过程。听完之后,内心便不甘起来,甚至莫名的感到憎恨。

事情很简单,林妮大学毕业之后回去看了她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后来她妈妈给她叫了一辆回杭州的顺风车。但是在高速上,那辆汽车失控了,司机疲劳驾驶也是一个原因。那辆车追尾了一辆八角尖尖、铜头铁骨的大货车。整辆车都破烂变形了。林妮坐在后座,受的伤算是最轻了,据说副驾驶那一位已经半身不遂了。但是好巧不巧,震碎的玻璃渣擦伤了林妮的眼睛。起初是朦朦胧胧,过了几天之后,林妮便彻底看不到东西了。

“毕业之后……”我紧抓着她的手,仿佛自言自语似的说,“那也有三年多了吧。”

想到这里我心里一阵绞痛。三年多里林妮一直处在黑暗中,看不到碧水云天里的浮云迭起!看不到日出日落里的夕霞满天!看不到丰饶田间的金色麦浪!举目所及……只有一片黑暗。

我也终于明白像她这样独一无二、举世无双、绝无仅有、打着天灯都寻不见的好女孩,为什么到现在还没结婚。

“是三年啦。”她说时并不那样悲伤,竟还把小脑袋往我肩膀上靠了靠,“有时候感到害怕了,想着再也看不到光明了,我就会想起一个人。”

我的心跳顿时加快。

“像他那样的傻瓜都还好好活着呢!”她的声音柔软动听,笑吟吟的直视前方,“所以我怎么能不加油呢?也许……”

“也许我还能再见到他呢……”

她忽然站起来,舒开双臂,摸索着我的肩膀,就那样极为大胆的抱了过来。

“啊……林妮!”我惊呆了,任由她这样抱着我,心脏腾腾得仿佛要离开了身体。

“我真的见到他了呀。”她抱的更紧了。我感觉到了,她紧贴我时传来的温度,她不断颤抖的轻盈的小身体,她嘴角间那颇为急促的吐息。

“即便我不看……我也终于见到他了。我知道。”

眼泪擅自从内心的激流中踊跃出来,我再也忍住了,也紧紧的抱住她。我这样紧紧拥抱她的场景……简直像做梦一般,简直难以想象。可是我真的做到了,这不是幻影。我们的身子贴着身体,她的黑头发擦过我的脸颊。啊,曾经的我,到底在心慌失措些什么呢?

我就那样紧紧抱了她一会儿。直到叔叔阿姨开门进来。我慌乱地撒开了手。林妮似乎也回过神来,小脸绯红,又规矩的坐到到了我的身侧。

那天晚上,我对林妮发誓我还会来看她。实际上我多想留下来陪她。我想听她讲讲这些年她是怎样过来的,她的一切我全都好奇,她的一切全都美好得像永不褪色的花蕊。但我到底不能让爸妈久等,于是我恋恋不舍的告了别。

直到第二天,妈妈还要带我去看人家。我不仅震惊,甚至难以理解。

“不用看了。”我理所当然的说,“妈,我不看了。”

“为什么呀,你姨说这家姑娘,又乖巧懂事,又会做活计……”

“我看好了。不看了。”我的口气听起来有些生硬。

“什么呀……小阳。”妈妈想到昨天下午,她脸色煞白,“你别开玩笑了。”

“我不开玩笑。我看好啦。妈,我该结婚了。”我志诚恳切的说,“我现在也想结婚了,能娶到这么好的……不,是世上最好的女孩子,我干嘛不结婚呀!”

经过昨天那出,即使我是傻子,也不再怀疑一件事了,那就是林妮并不讨厌我……不,她甚至还挺喜欢我的。所以我同她结婚的这个理想又彻底将我淹没了,激越过头的幸福感简直要令我发狂。

“不可能。我不答应。”妈妈焦急得站起来,并用胳膊肘捅了捅正在恰烟的爸爸。

“啊……小阳啊。”爸爸把烟暂时拿下来,抖了抖烟灰,“你再好好考虑下!这是终身大事。你好好考虑!”

“陈明!你这时候怎么这么窝气了呀!”

妈妈叫起来,恨恨的看了爸爸一眼。爸爸则重重的叹口气,又沉闷的吸起烟来。他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已经连吸了好几包卷烟了。

“总之我不会答应的!”妈妈很伤心的看我,声音也十分尖利。

但我已经心中有数,爸爸的态度不明。妈妈一时间想不通。这件事我并非没有胜算,并且,我扪心自问:我怎么还有娶林妮之外的选择呢?

于是我开口了。

“哦,那我也不看了。”我沉着有力的说,“我这辈子也不看人家了。我不结婚。”

妈妈脸色发白,眉毛拧起,一双眼睛慈爱又严厉的看着我。

“就算我结婚了。”我知道妈妈在听,更夸张的说,“我也不生孩子!我碰都不会碰她一下。”

我的眼睛看向妈妈,她气的浑身颤抖。我隐隐有些心痛,但这还不够。于是我又咬牙说道:“我不能祸害人家的姑娘。您真要逼着我结婚……我宁愿……”

“我宁愿跑到永福寺去当和尚去!”

“你这个混小子!”妈妈冲过来,作势要打。我把脸凑过去,就等着她来打我呢!打吧!打到消气为止,打到她允许我娶林妮为止!

见我把脸凑上去,妈妈反而不打了,她又拉着爸爸的胳膊,连连叫道:“这孩子你管不管啦?你说话呀陈明!你说话呀!”

爸爸到底还是说话了,他把吸完的烟蒂扔到地上。他就那样走到我身旁,用求着我似的的口气说:“小阳,别惹你妈妈生气了好不好?乖一点好不?”

他说完轻拍了拍我的脑袋,竟然好像哄孩子似的笑了笑。我呢,我定睛看着他,用我的眼睛告诉他:我不是小孩子了,敷衍是没有意义的。

爸爸看懂了。他终于是泄气了,也不再抽烟了。他服软了,他转头看向妈妈。

“徐洁啊,我觉得吧!”他查探着妈妈白的发惨的脸色,正要说下去。

“你别劝我!”妈妈尖叫一声。她再也受不了了,哭哭啼啼的就跑下了楼。

妈妈走了。爸爸又开始恼火了,脚蹬的咯咯作响,嘴里又不住的恰起烟来。

后来这事儿持续了几天。哥哥也来劝我,哥哥被我骂跑了;我最敬爱的嫂子也来了,嫂子反被我劝得倒戈相向;紧接着,辈分大的也来了,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苦口婆心的劝了,我冥顽不灵的犟嘴了;最后则是七大姑八大姨,排成连队似的的一个个上门来劝我,我被她们过来人的经验与亲情感动的哑口无言,当天就收拾东西要去永福寺剃度当和尚!

所有亲戚都急了,反过来劝起妈妈。妈妈跟我母子连心,十二生肖属得都是“倔驴”。于是妈妈说了:“让他去!让他去!这儿子我当没生过!”

好嘛!我还真去了。我收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就跑到永福寺去了。一个面容和蔼,眼睛很亮的老和尚,他站在寺院门口斜睨着我。

“小伙子……你还凡尘未了呢。”老和尚说着,又笑嘻嘻的看我,“不过倒是可以容你住上几日。”

于是我在寺庙的客房里住下了。在这期间,老和尚还对我说法呢。

“剃不剃头…出不出家!这不管事!”他把热粥拿过来的时候,对我开示道,“自性天真,直心就是道场;率性而为,处处皆入菩提呀!”

他问我悟了吗?我被他搞的晕头转向,老实说我半个字都没听懂。可他却笑着说我悟了!说我慧根深厚,已入了无学的阿罗汉境界。

我问他啥叫无学!他笑着说不学就懂,这就叫无学。

于是我更晕了。然后第三天妈妈来了。她脸色煞白,一下子憔悴了好多!我心疼的抱住她,一边流泪一边道歉。妈妈却也不住的摇头,说她不该掺和我的人生大事。

等到我和妈妈离开时,妈妈对老和尚连连道歉。老和尚笑嘻嘻的说我和佛门有缘。他还把我拉到一边,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

“小伙子,你自性天真、慧根广大,却为情所困呐。”老和尚一本正经的说,“但下辈子你必入佛门清净之地,当成正果。”

“谢谢师父!”

我一点也搞不明白,却还是笑着感谢了他。下辈子……如果真有下辈子我还要跟林妮在一起呢!哪会当什么和尚呀!

我和妈妈回了家。于是一家人终于达成一致、皆大欢喜、喜气洋洋的去了林妮家!带着许多聘礼:精美的礼盒、珠宝首饰、水果篮子……

除了这些,外公还送了我一头刚生下来的小牛犊子作聘礼呢!我高兴的简直要长出翅膀来。牵着小牛犊就兴冲冲的往林妮家里跑。叔叔阿姨吓了一跳。哥哥跟表哥从车上搬来大包小包的礼物时,他们又惊又喜,连忙招呼起来。

我则是牵着小牛犊子去找林妮。林妮看不见牛犊子,我就叫她用小手去摸!她一会儿摸下小牛头,说硬邦邦的!又摸了摸牛背,说软绵绵的!她最后摸了小牛肚子,说热乎乎的!

然后她笑了,我更是乐开了花。我们手把手牵着小牛在她们村整整绕了一圈,把小牛都累坏了呢!

“等它大了!我们一起骑牛去兜风!”

我乐不可支的打趣道。

“好呀……我等着!你可不许骗我。”她倒是笑盈盈的又很认真的说。

我们的事儿没几天就谈好了。林妮爸妈一开始非说不要彩礼。爸爸一再坚持,妈妈倒被他们打动了。可我却不乐意了,我大声说:“别人家给多少!我们家也给多少!我还想多给一点呢!林妮怎么也比别的女孩子金贵啊!”

我的岳父岳母听了之后直揩眼泪,说林妮嫁给我他们就放心了。于是终于说好给三十万彩礼,这在本村已经是很阔绰的价码了。妈妈到头来还埋怨了我几句,可是我呢?我恨自己不是千万富翁!亿万富翁呀!这样我就能给林妮最阔绰的彩礼钱,给她办最豪华的婚礼了!

至于办酒席的钱,全由我自己主动承担了。我工作三年,身上积蓄了十几万的存款。

事情一敲定,婚礼就风风火火的举行了!我抱着新娘子……抱着林妮上了缀着百合花的婚车。

她柔秀的眼角点着胭脂,水嫩的小脸画着红妆,娇艳的小嘴巴像新鲜彩摘的红樱桃。她朱红色的裙纱摆子铺到了车座底下,那浅红色的水晶纱披在她的小脑袋上,将她娇涩秀美的小脸掩映的迷离惚恍,若美若幻!

这样衣裙飘飘、红妆素裹、娇涩羞恬的

仙女此刻就紧靠在我的身侧呢!世上哪里还有比我更幸福的人呢!

直到我终于把新娘接回了家,招待完了宾客,并拉着她走近我们精巧别致、红绸满挂、温馨绚烂的婚房时。我才感觉到自己到底做了一件什么事!

林妮就盖着浅红色的水晶纱坐在我身侧,静静的等待着什么。我的心顿时怦怦狂跳。我是谁?我是陈阳?还是林妮的丈夫?我现在应该做什么?林妮在等待什么?

我吓得鬓角都冒出冷汗了!甚至有一股从婚房里逃走的冲动!

“陈阳,你在干嘛呀!”林妮用她的小手触摸着我,“你快点呀……我想睡觉了。”

“林妮,我是在做梦吧?你让我缓一缓。”我说着,抓住她的乱摸的小手。

“什么缓一缓呀。你快把盖头掀了。我好困呀,忙活了一天,累死我啦。”林妮好像真的困了,并把小脑袋轻倚在我的肩膀上。

可是她叫我掀盖头,什么盖头呀?她指的是水晶头纱吗?

我顿时明白了,她看不见盖了什么,以为是新娘的盖头呢!

“好……林妮……我掀了啊!”我何必解释那么多?只要她能开心,不是比什么都好吗?

“嗯嗯!”她脸上红霞泛起,朝我点了点头。

“好啦!”我掀开了她头上的水晶纱,并取了下来。

“哦,陈阳……现在。”她伸出两手轻轻抱我,“现在你是我的丈夫啦?”

“啊……是呀。”我也轻轻搂住她,内心不再慌张了,“你……你也是我的妻子啦!”

“嘻嘻!”她银铃般轻快悠扬的笑了,又轻揉了揉水灵灵的眼睛。

“那我们睡觉吧,好吗?我困死啦!”她

边说边把我往床上揪。

我当然是邃她的愿啦,于是她将我揪上了红的有些悦目的婚床。嗯……她很快就睡着了,靠在我的肩膀上,均匀而轻巧的舒着气。

瞧着她娇俏可人的睡颜,我可以亲她吗?我心跳噗噗、慌里慌张、小心翼翼的,如蜻蜓点水一般在她的嘴角极快地亲了一口。

啊。这太美了。洋溢的幸福已经将我彻底淹没了。我也老实地倚着林妮的小脑袋,就那样乖乖的睡去了。因为,在偷亲她的话……她可要被吵醒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