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日如溃烂疮疤，深嵌穹顶之上，不曾散发半分光亮。
亮的是天空本身，那光带着某种诡异的冷白色，像霜凝在玻璃上，却带来逼人的热意。
徐燎紧盯着拦在金属阶梯尽头的两人，虽被伪光曝晒着，后背仍冷汗直冒。
这里是赤霄宗的生产区，高耸铁塔如猛兽獠牙，巨大的烟囱吐出黑烟，不时有沉重金属碰撞声作响，震荡人的耳膜。
“李师兄，我跟了一路，他刚从神通堂回来，绝对是兑换了【纳灵骨质】！”
一名佝偻着身体的养参外门不怀好意的盯着徐燎，对旁边的矮壮汉子低声道。
那壮汉浑身肌肉虬结，带着金属呼吸器，一只手被替换成夸张的金属钳，液压管连接在后背的气罐上。那金属钳虽还不够格被称作法宝，可对凡人来说已是一等一的杀器。
这壮汉徐燎认得，其名为李响，乃是外门弟子中的翘楚，目前最有希望成为内门的几名外门之一。
那佝偻养参外门徐燎则更加熟悉，叫做谢浩，一年前刚入宗门时，因当了参奴后出现排异反应，什么活都干不了，饭也吃不起，整日饿得皮包骨头，病得快要见阎王。
是徐燎看他可怜，送了不少食物，才让他勉强熬出了排异的日子。
谁能想到，此人不但不知感恩，还反手就把自己攒贡献点的事供了出来。那双小眼睛阴冷又狡诈，平日里见了谁都唯唯诺诺，今天却带着几分得意居高临下的恶毒。
这副模样，让徐燎心中怒火几乎烧穿了胸膛。昔日恩情，换来如此背叛，简直令人恨得牙根直痒，却又无可奈何。
听到纳灵骨质四字后，李响眼前一亮，粗硕的胳膊随意将谢浩拨开，迈步朝徐燎走去。
徐燎回头瞥了一眼，身后果然也有人夹了上来，是两名用了【化毒癌变】的畸变体外门。一个双臂粗大如岩石，浑身青筋遍布，手指短粗如兽爪；另一个则脖颈歪斜，肩膀高低不齐，胸膛扩张得如铁桶般宽厚。
畸变体对灵毒几乎免疫，但代价是灵力的吸收能力及其低下，多数畸变体修行一生，也难以突破炼气三四层。但仰仗着畸体健硕，生命力顽强，他们对凡人来说就是可怕的怪物。
徐燎不用想都知道，这两名畸变体外门自知仙路断绝，因此甘心成为李响的跟班，此番从后方抄来，正是随他来抢夺自己神通模组的！
该死！难道三年辛苦，却落得给别人做嫁衣的下场？
他早料到兑换神通会遭人觊觎，因此连外门住处都没回，打算前往自己在养菌场工作时住的那个偏僻窝棚进行注射。
毕竟，注射神通模组可不是简单的打针，插到胳膊上一按就完事了。注射器内的神通物质是一种半活性的异质胶体，需要漫长的时间与肉体交互融合。在此过程中，稍有中断，不仅会前功尽弃，甚至可能遭到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因为谢浩的出卖，这一切却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若是在外门住处，至少还有些许规矩约束，没人敢太过放肆。可这片生产区，却是宗门内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凉之地。这几人若真动手，将他宰了直接扔进料桶搅拌机，顶多让门内记上一笔“养参外门失踪”，根本掀不起多大波澜。
徐燎面色阴沉，冷冷地扫了一眼那名报信的养参外门，大脑飞速运转起来。
此时央求高抬贵手已毫无意义，求饶分文不值。
毁掉注射器倒是宁折不弯的做法，可以让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但即便报复了对方，自己也讨不到好，一顿泄愤的毒打是少不了的，甚至极有可能被顺手杀掉。
他心中涌起无尽的屈辱与愤恨，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涌的情绪。
事已至此，最好的选择只有一种……
李响步步逼近，居高临下地俯视徐燎，“把注射器交出来，我可——”
他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师弟徐燎，甘愿奉上神通！”
徐燎捧着注射器恭恭敬敬奉上，低下头去，黑发遮住杀意凛然的双眼。
“嗯？”李响愣住了，完全没想到眼前的参奴这么识相。他本以为，还得费一番口舌，甚至动点手段才能让徐燎屈服，没想到对方竟然主动奉上。
他接过注射器打量了一下，嘴角扬起一抹讥讽：“倒是有点自知之明，省得我费事。”
徐燎声音低沉而恭顺：“师弟资质浅薄，就算得了这神通，日后也注定大道无望，不如献给师兄。只是，求师兄能容我一条活路，师弟养参三年，气血熬干，如今急需另寻化解灵毒之法。可三年贡献点全都换了【纳灵骨质】，连换取【化毒癌变】的贡献点都不够了……”
李响乐了，竟然还和我这个打劫的讨起便宜来了。不过他转念一想，在这里宰了这参奴倒可永绝后患，但杀人终究会惹出一堆麻烦。就这么让他空手离开，这参奴多半也是活不久了，可谁知道他临死前会不会狗急跳墙，捅出什么来。
眼看外门大比就要来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会干出抢夺参奴神通的腌臜勾当，也正是为了不顾一切地提升实力，好在大比上取得好成绩，争取加入内门。
有了这【纳灵骨质】，他便不需依靠体内那半残的法宝化解丹毒，也就不用再整日带着排解法宝废气的面罩了，战斗时无疑少了个弱点。
李响稍作沉吟，朝徐燎抛出一个小铁罐，与他擦肩而过，朝楼梯下走去，“看在你这么识相的份上，这份东西，就赏给你续命吧。”
他突然头也不回地补充道：“献神通的情我承了，日后有事，可以来找我。”心里却是在冷笑，先把这参奴安抚下来再说，等自己入了内门，便不再是一个世界的人物，他上哪找自己去。
徐燎伸手接住铁罐，微微垂首，口中连连称谢，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紧攥着罐身的手微微发颤。
铁阶上，谢浩急了，紧盯着徐燎手指铁罐，快步追上李响道：“李，李师兄，怎么会把污染模组给那小子，他也配得到神通？”
李响眉头一皱，不屑道：“不然你配？”
对于能闷头积攒三年贡献点，却又忍得住拱手让人的徐燎，他心里其实隐隐是有些敬佩和忌惮的。
但对于这个通风报信的下作狗腿子，就完全没那么多想法了。这种人奸懒谗猾，贪生怕死，得不得罪都是一个样，料他只要有一丝活路，都不敢轻易报复自己。
一旁畸变体察言观色，知道老大对这参奴已是厌了，当即扭身就是一巴掌，直接将谢浩打翻之地，“去你妈的，想讨价还价？还不快滚！”
谢浩被打懵了，鼻血横流，抱着脑袋连声讨饶。
李响几人没再理他，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目送他们背影远去，谢浩眼中满是怨毒，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扭头望向身后。
眼前一幕顿时吓得他魂飞天外，徐燎不知什么时候掏出了一把匕首，正伫立自己身后。
“徐师兄，你，你这是做什么。你想杀我，不至于吧，你怎么敢，李师兄他们可还没走远呢。”谢浩声音颤抖，想要扶着栏杆站起来，可酥软的双腿不听使唤。
“噗嗤！”
徐燎也不废话，直接一刀捅进他的喉咙，谢浩瞪大了眼睛，酝酿的惊呼声被割断在嗓子眼里，发出几声断断续续的嘶哑喘息。
血液从喉口涌出，沿着胸前蜿蜒而下，他抬起完好的右臂想要抓住徐燎，却只能徒劳地在空气中挥动几下，最终无力垂落。
“谁能想到我敢杀你。”徐燎拔出匕首，在谢浩身上蹭了蹭血迹——如果李响连一条活路也不给自己，那么刚才，这把匕首刺入的就会是他的身体。
为了仙途大道，他可以忍，但也绝不会丧失拼死一搏的勇气！
“所以正该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