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诸念

鲜血顺拳峰粘稠滴落,徐燎吐出一颗碎牙,盯着地面上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直至它化作淡色的光晕缓缓消散。

“哈,哈哈哈……”

嘶哑笑声在冷寂的石室内回荡,他捂住伤可见骨的下颌,黑发披乱,好似恶鬼,“什么未来不可得,我既斩断过去与现在,便是这循环中的唯一。”

“也是,唯一的现在!”

他信心满满,自觉看破了这循环,当下转身迈出一步,周围空间却寸寸崩碎,化作无数流光溢彩的镜面。镜中显露出无数徐燎的身影,或表情坚毅,或面露迷茫,更有状若疯魔者,以头抢地,尽显绝望。

徐燎面露讶色,目不暇接,忽然看到了那向自己所遭遇的那个“未来”。他身体逐渐透明,站在石室前方快速对自己道:“这是个与台阶连接在一起的时间闭环,石室是连接环路两边的交点,因此各路看去开门方向不同,这条信息很关键,如果你即将消散,一定要告诉你的‘过去’……”

镜面一闪,当中换了一名徐燎,他跪身在地,眼神中满是疲惫与绝望:“不,不是这样的,我不能理解,我不能理解!”

镜面再一闪,又一名徐燎在石阶上飞奔,脚步急促而混乱,身后是穷追不舍的丹尸。

镜像中的徐燎们彼此隔绝,却又如潮水般彼此呼应。一瞬间,满目皆是或挣扎或痛苦的身影,仿佛构成了某种无法挣脱的宿命循环。

徐燎心智坚定,不为所动,他冷冷注视这些影像,再迈出一步,脚下空间仿若引发连锁反应,那些镜像中人也随之移动,有的崩溃倒地,有的却更加执着地冲向前方,而更多的人影停在原地,如被冻住的雕像。

徐燎站定,仔细盯着那些随着自己动作而变化的镜像。他缓缓伸手触向一处镜面,却发现自己的身影也映入其中,化作镜中的他,以相同的姿势——

触摸。

一声清脆的碎裂。

镜面猛然崩散,化作万千光影,犹如无形利刃,倒灌入徐燎的身体。他猛地睁开双眼,额角青筋暴起,脑海中倏然充斥着无数纷乱的声音——全是他的声音。

无数记忆如潮水涌入,纷繁复杂,将他的意识切割成碎片。他们是所有曾消散循环中的过去与未来,还有被他杀死的“现在”。

每一个念头都真实清晰,如同独立的生命在他的意识中喧嚣咆哮。徐燎痛苦地捂住头,感到自己的精神正被撕裂,无数个“徐燎”在脑海中汇聚,似是融而合一,但只要稍有懈怠,就又如沙四散。

“闭嘴!”

徐燎在脑中怒吼,再次将无数念头合而为一。耳边随之一静,他抬起头来,再踏下的一脚踩入冰冷水中。

这里是那处塌陷过的积水陷坑,管道上被李响巨钳砸出的大洞正在眼前。

唇下的痛楚忽地消失不见,徐燎摸了摸下颌,哪还有什么被酸腐蚀过伤势。他略感恍惚,洞中一切似是幻觉一场,唯有腰间宝物与脑中絮声,证明着曾发生的一切真实存在。

他静立半晌,忽然略一抬眼,整个人向前方窜去,藏身阴影之中。

管道中,隐隐亮起赤红的火光,两道脚步逐渐迫近,交谈声随之响起。

“听说张师兄都要高兴死了,平白少了两个竞争对手。”

“也是那两人倒霉,两个炼气五层联手去做个清理管道的任务,结果遭遇一只八转黑剑蜈蚣,双双毙命,这谁能想的到。”

“谁说不是呢,不过听说死的不光他们两个,还有好几个外门。”

“哦,有两个人我认识,李响的跟班嘛,叫什么峰和什么武的,还有一个我就不知道了。”

“那个人宗门也没搞清是谁,只是有人看到他和陆晴光一起接的任务,不过死了都死了,也没人在乎他是谁了。”

“谁会在乎,我们这些外门啊,就是宗门的工具而已……”那人一声长叹。

徐燎默默地听着,意识稍有分散,脑中几道念头便分裂出来。

“偷袭,先杀了他们,被发现就麻烦了。”那念头异常冷酷,不肯置自身于一丝危险中。

“白痴,杀了人只会惹出更多麻烦。”另一道念头讥讽道。

“全都闭嘴,不要添乱。”第三道念头十分顾全大局。

没等第四道念头开口,徐燎忙定了定神,把他们全都融了回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好在路过管道破损处时没有停留,继续向前走去。

原来如此,那天是陆晴光用她的身份牌接取任务的,所以宗门并不知“已死”的第五个人是自己。

徐燎目送火光远去,当即轻跃进入管道。

他这下知道为什么那二人没有在意巨钳砸出的那处破损了,入眼一片狼藉,管壁上布满深浅不一的切痕和贯穿的孔洞,一些切口边缘还呈现出诡异的暗绿色,像是某种剧毒留下的痕迹。

还有许多漆黑的甲壳碎片散落在地,无声宣示着那条黑剑蜈蚣的结局。

终究只是不入榜的丹虫,宗门丹房可是有结丹境长老坐镇,想必是听闻动静后立刻赶来,将那只丹虫斩杀或收服了。

徐燎回头,深深看了那积水的陷坑一眼,快步向管道外走去。

“前方左转。”

“不,是右转,我记得很清晰。”

“右。”

“没错是右。”

不自觉地,又有念头分裂出来为徐燎指明方向。

那自成循环时空的石阶创造了数以千计的“过去”和“未来”,他们是徐燎过去的一部分,也是徐燎可能的一种未来。

当他踏入循环的那一刻,无数的未来与过去被重重具现,各自分行。当他走出循环时,这些未来与过去又汇聚一处,共成他念。

徐燎无需分清哪道念头才是本体,因为这些念头共同汇聚成了他,他们本是一人,不分彼此——何况大多数念头思想都近一致,只有少数“异类”有所不同而已。

众多念头指引下,徐燎很快找到了当初的入口,攀梯而上,离开了管道。

熟悉的伪光热灼面庞,黑日灵气刺痛皮肤,有念头开始感慨世事难料,引得一片赞同。

这里是丹房背面,冷清之处,地面上并无其他弟子。徐燎一敛诸念,快步朝一个方向走去,随手碰了碰腰间灵金,又碰到另一物。

陆晴光的鼻子,那个能控制黑剑蜈蚣的鼻哨。

他略一犹豫,决定扔掉。

既然那黑剑蜈蚣都被宗门镇压,自己再留着这东西也是无益,说不定还会平白惹出祸端。

他扯开用发编成的绳索,正欲将鼻哨扔出,忽然脑中有念头提醒。

“那鼻哨中有东西。”这念头心细如发,一眼发现旁人所难察觉之物。

徐燎仔细观察鼻哨,果然发现鼻哨腹部镶着一银色圆片,和周遭颜色无异,显然是有意隐藏。

细心念头说道:“我料那陆晴光必是身怀秘密之人,这鼻哨为她贴身之物,说不定还有特异之处,所以仔细观察了一番。”声音颇为得意。

“走狗屎运罢了。”有个念头跳出来,声音轻佻,很是不爽,似乎看不得别人显摆。

“呵呵。”细心念头不屑与之分辨。

徐燎不理脑中争论,取下银色圆片,他渐渐开始适应这些声音了。

那银色圆片不过指甲大小,表面布满细密的电路纹路,另一端连着细小的针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