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关大爷”这会儿正坐在桌旁，仔细阅读关宏宇留下来的高磊被害案件材料。

刘音走过来递给他一杯茶，轻声说：“昨天你那位律师朋友特意叫了人送我回家，要是有机会，替我谢谢他。”

她看着关宏峰一脸落寞的表情，又说：“你和你弟之间……我不知道是不是有误会，但你们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吗？”

关宏峰叹了口气。

他并不是不想解释，而是……关宏宇的情绪还没有平复下来，还不是时候。

他说：“等我想想怎么和他说吧。”

刘音也有些忧虑：“那你俩打算……就这样耗下去了？他这样一辈子都扮演你，就能摆脱通缉犯的身份吗？以后工作和生活怎么办？孩子怎么办？”

关宏峰没有答话。

其实，这个选择，这个底牌，他早就已经交到了弟弟的手上，就在不久前。

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摆在北京银行那个8272号保险柜里，而这个信息，他已经在两个人最后一次交换前非常明确地告知了关宏宇。

刘音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老板娘深深地看了一眼关宏峰，接起电话，简短地打了个招呼后，笑了，把手机递给关宏峰：“喏，你那个神通广大的律师朋友。”

关宏峰接过手机，朝刘音点了下头。刘音转身正要走开，又回头问道：“我懂，别告诉你弟，是吧？”

关宏峰苦笑，没说话。

刘音比了个OK的手势，笑着走开了。关宏峰凑近电话：“关宏峰。”

那头韩彬直截了当地说：“我看过林佳音的验尸报告和现场勘验记录。验尸显示——”

关宏峰打断他：“我看不到第一手材料，你跟我复述也没什么意义，直接告诉我你的推论就好。”

韩彬笑了：“这么信任我啊，关队？”

关宏峰说：“都到这个地步了，咱俩用不着客套，我知道你有这能耐。林佳音怎么死的？”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监控显示，林佳音遇害当晚驾驶的车辆至少遭到过两辆车的追踪，一辆黑色的奥迪Q5，还有一辆黑色的大众帕萨特。两辆车都用的是套牌。他们在美术馆后街主干道把林佳音的车逼上路肩，致使她被迫弃车，逃入东厂胡同。我认为，她在进入东厂胡同到逃至刑侦总队门口期间，与追击者发生过多次打斗。因为除了车辆撞击造成的致命伤害外，她身上还有多处防卫伤。其中几处严重的伤口显示，她遭遇的对手持械。这类凶器很少见，我判断，是一根钢弦。”

关宏峰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除此之外……”

韩彬也有些无奈：“毕竟时间很短，能看到的信息只有这些了。”

他顿了顿，又说道：“不过有件事……我可以告诉你，昨晚在酒吧的那个家伙，很有可能就是用钢弦的人。我在他的右手掌腕衔接处看到了一道被利器划过的防卫伤，伤口很新。”

关宏峰愣了愣。

这短短的几秒钟之内，他一直压抑的情绪骤然爆发，咬着牙说道：“韩彬！既然知道，你为什么……”

“不管你信不信，我当时还没看到档案，是事后回想的时候才确定的。”韩彬轻轻叹了口气，“如果知道，我会尽量想办法把他留下来。”

关宏峰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略微平复了一下呼吸，说道：“抱歉，那以后如果你——”

“抱歉啊，今天老是打断你。”那头韩彬语气里也带着歉意，“不过恐怕没有‘以后’了。你弟对于我俩这种私下交往的行为非常之不满，已经给我下了最后通牒。他确实挺难搞的，我实在不想惹麻烦上身。换句话说，下次再有事儿就别找我了。你们兄弟阋墙，没理由我老韩倒霉吧？”

关宏峰还想说什么，对方扔下句“自求多福”，不给任何机会地挂断了。

关宏峰一时无言。

给他制造了一堆障碍的关宏宇到这个点儿还没有回来，他动动脚指头也知道这个人这会儿大概是跑去哪儿了，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

妇产科医院里，看到关宏宇大摇大摆走进来的高亚楠，显然并不像关宏峰一样了解他的弟弟。她正坐在病床上哄孩子，一时间连轻轻拍打孩子的动作都顿住了。

她很快镇定下来：“你怎么大白天的就这么进来了。电话里我不是跟你说……”

关宏宇朝她眨了眨眼，一摆手道：“我现在是关队长，你的老上级，过来探望一下刚刚生产的同事，可别叫错了啊。”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从高亚楠手里接过孩子，坐在床边，伸手要去摸孩子的脸。

高亚楠在一旁提醒：“没洗手呢吧。”

关宏宇反应过来：“哦哦哦，对对对。”

说着他瞟了眼摆在一旁的无菌箱：“医生说……”

高亚楠看着孩子，轻声说：“一开始是因为有点儿早产，医生怕有状况，现在都检查过了，一切正常。孩子很健康，大概再观察个一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她从床头柜拿出消毒湿巾递给关宏宇。关宏宇小心翼翼地把孩子送回高亚楠手上，用湿巾擦着手：“唉……都说当爹的跟孩子一开始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可我一看他，就觉得那堆烦心事儿都不叫个事儿，这娃就是我的充电宝。”

“还充电宝呢。”高亚楠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当人爹那么容易呢？准备好做个受气包吧你。”

关宏宇愣了愣：“呃……没事儿。不是还有你吗？”

他擦完手，兴致勃勃地又把孩子抱了回去。

高亚楠在旁低声说：“总队放你出来后，你几次打电话都没说清楚，到底和你哥那边怎么样了？”

关宏宇神情明显蔫了下来，无精打采地说道：“哎，一言难尽。总之，他现在老老实实待在崔虎那儿，我已经名正言顺彻底成为关宏峰了。”

高亚楠问道：“为什么……你、你行吗？”

怎么人人都跟周巡一个德行？

关宏宇被戳中了心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好歹也前前后后办了那么多案子，支队又不只我一个人，有什么行不行的。咋了，这世界离了关宏峰就不转了啊？”

高亚楠被他这气话逗笑了，干咳两声收住笑，拍了拍关宏宇的手，认真地说道：“宏……关队，虽然我只是个法医，但在刑侦方面，光有知识和技巧恐怕是不够的。你在经验上肯定有欠缺，这个是事实，没什么不能承认的。”

关宏宇翻了个白眼：“你也向着他是吧？那个谁，你们队调过来的代班副主任，据说智商超高。我看连那小子都能破案，没你说的那么邪乎。”

高亚楠扑哧笑了出来：“好了好了，不和你争。不过话说回来，你和你哥，就这么僵下去？”

关宏宇抓着孩子的小手，没说话。

高亚楠凑近了看他：“你是不是应该和他好好谈谈，主动点儿？”

“谈个屁。”关宏宇自顾自逗弄着关饕餮，小家伙看见他伸过来的手指，下意识就要咬，“懒得理他。”

高亚楠看着爷儿俩，简直哭笑不得，正想再劝两句，一阵突兀的铃声响起。

高亚楠看着关宏宇，关宏宇当没听见。高亚楠无奈开口：“喂，你电话。”

关宏宇专心致志逗着孩子：“没事儿，甭管它。”

高亚楠叹了口气：“关队，刚还说你要怎么怎么顶替你哥呢。责任、靠谱，这两方面能不能至少学个样子啊？”

关宏宇没词儿了。他眨眨眼，只好把孩子递还给高亚楠，掏出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打电话来的是周舒桐，她显然完全沉浸在工作里，一上来就说：“关老师，我现在和技术队在中车检这边。我们从张雅虹的工位上提取出了几组指纹，其中最像她本人的一组指纹和高磊那辆车副驾席车门上提取到的指纹相同。”

关宏宇皱着眉，语气忽然沉了下来：“什么叫‘最像张雅虹的一组’？”

那头的周舒桐顿了顿，显然不明白“关老师”的怒火从何而来，磕磕巴巴地解释道：“呃……因为张雅虹已经失踪，到目……目前为止，我们都还没有从她本人身上得到过指纹，只能说因为某一组指纹在她工位上分布得最多，推测有可能是她本人的。”

听完解释，关宏宇意识到是自己失言了：“行吧，知道了。”

周舒桐接着说：“还有就是……在搜查张雅虹工位的时候，我们在她的抽屉里发现了一份经过公证的财产协议。”

关宏宇一愣：“什么内容？”

周舒桐说：“协议是高栋和张雅虹签订的，内容大概就是，如果他们两个人正式登记结婚的话，高栋自愿把名下的玉汤山小区C排四栋别墅的一半产权赠予张雅虹。签订时间是——”

不等周舒桐说完，关宏宇打断她：“哥哥一半，弟弟一半，都给了这个叫张雅虹的，不就等于她一个人把高家兄弟的这栋祖产给吃了吗？”

周舒桐小声说：“这个，现在还不好说……”

关宏宇皱了皱眉：“告诉周巡……算了，我直接给他打电话。这个张雅虹有重大作案嫌疑！动员支队的所有资源，尽快找到她！”

周舒桐有些迟疑：“可关老师……”

没等她把话说完，关宏宇直接挂断了电话。他站在原地深吸几口气，抬起头，看到高亚楠站在床边，哄着怀里的孩子，望着他的目光充满了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