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之上,庭杖在前,两列有序,座无空席,好一派的严明昭昭之象。
这晌,惊堂木那么一拍。
“丁卫,尔父状告你忤逆不孝之罪,你可认?”
“不认。”我想也不想直接回答。
“其为尔亲父否?”
“然。”
“既此,你衣食无忧,却拒对你花甲之年的老父行赡养之举。冬日凛冽,他破衣褴褛上门,你闭门不见。你身为人师,却持身不正,不孝不仁。家坊四邻皆言数次见你对其急声怒色,此,可为真?”
“是。”
“然,亦不尽然。”我应的爽快,又突然一顿,虚晃他们一枪。
“公堂之上,不要闪烁其词。你可知,按本朝律法,不孝乃十恶重罪,从严当斩。如今念你老父舐犊情深,可怜他两鬓斑白仍涕泪滂沱为你求情,今本官判你‘以养代罚’,好生赡养老父,使他安享晚年…”
“小人有一事要禀。”这可不行,我正想着,一拱手再拜青天大老爷。
“讲!”
虽然被打断,仍愿意听下去,大人不愧是青天大老爷。
再看看堂下所跪之人,明悬镜之下的人们都皱起了眉,大抵是不明白我这个不孝不仁之徒已得幸遇见大人如此轻判,竟然还不快感激落泪、跪拜谢恩,居然仍是这副妄想狡辩的丑恶嘴脸,真让人作呕。
旁观的百姓手里的烂菜叶子、臭鸡蛋怕是都蠢蠢欲动了。
我看着这些忍不住想笑,努力平了平嘴角,拱手道:“小人有罪,杀过一人。”
堂上哗然一片……看不出来吧,我这风吹就倒般弱鸡的样子,手里竟然还有件人命案。
我微微勾起嘴角,隐隐颇有些意得。
嘭~
“肃静!”虽然有些意料之外,但久经世事的大人还是能顶得住的。
“丁卫,你所杀之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因何所杀,埋骨何方,速将此事说个清楚。”
“时间有些久远,我得想想。”
我慢慢站起身,看了看大人,他是个好官,不曾贪污受贿,对治下百姓亦宽容仁爱,一向公正严明,按律办事。不似他前任一般昏庸且吝啬,不计手段敛财成性,凡进了官衙的人连骨头都想榨二两油。
若那时候,我这位父亲是决计不敢告官的。
我左边站着的是我的街坊邻居们,他们是来做证人的,也都不是坏人。
以前母亲在的时候,左邻右舍经常互相送些吃食,迎来过往都会亲热招呼。母亲去后,我多陷悲伤,也都亏得邻里邻居的帮衬。
至于现在,他们也是实话实说,之前也经常苦口婆心劝我,世上无不是的父母,更有邻居劝我,若是实在恨极了他,更该赡养他,关起门来,还不是我说了算,磋磨个老人,总是有海了去的办法。我那时一直沉默,邻居也只能叹口气悄悄告诉我,如果我不能妥善解决这件事,不孝是大罪,街坊怕是留不得不孝之辈。
但,所幸的是这次开堂,我的学生未在其中,我这般狼狈模样不必让他们亲眼瞧见。之前,我这位父亲第一次来私塾认亲时,这些蒙学小童问我,老师,你教我们首孝悌,但为什么不扶着老爷爷。我是有些哑然的。我们往日所学的道理,既日所处的社会,都要求我们宽以待人。更遑论那是父母,便是有错,作为孩子也没有资格责怪,再退一步说,做错了的父母已知错悔改,那孩子更要感恩戴德的谅解了。
刚刚在人群里,我还看到了私塾里教我的老师。
那是我素来尊敬的恩师,我幼时贫困,亏得恩师怜惜,免我束脩,授我诗书,可惜我资质愚笨,不堪造就,十余载才中得秀才。如今,连这点浅薄功名怕是都不保了。
在这起官司前,老师亦劝我,要放过自己,不必在意往日过节,不要赌一时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