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花梧桐交际处,云影绰绰,百鸟衔花堆放云上,围绕着云上齐声高亢,时不时低鸣。
洁白的云彩托举着一位阖目沉睡的女子飘飘摇摇,方才突兀的歌声便是从云上传来。
他揉了揉眼,迟疑一瞬,缓步上前。
云彩离地并不高,昙花、百鸟围挡,女子长袖抚地,他才靠近一点,长袖忽地化作云阶。
“肯醒了?”
清越的女声慢悠悠地,笑意吟吟。
他忙道:“请问仙长,此处是冥府么?”
云堇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眨眨眼:“不是。”
“那是……”
“无死之地。”
“所以,我还是死了么?”
“死?”云堇挥散百鸟,昙花乍然变得繁丽多姿,云堇微笑道:“少君似乎不大想活着,可总有人要我救你性命,少君……可不能砸我招牌。”
他垂眸,下意识抚摸胸口,那里,仍旧没有那封信。
“我行医百年,从来只见求活,求死之人还是头一次见,”云堇托了托下巴,低头看他,“少君要是想死,也得等走出这里,离开汪洋镇再死,届时,便也和我无关。”
无死之地、汪洋镇……
世上竟也有人想他活着。
他行礼本欲大拜道:“仙长救命之恩,白某没齿难忘。”脚边花枝飞涨,在他拜倒之前,拦住他的动作。
云堇飘然落地,飞扬的青丝乍然绾成单螺髻,随手幻化一枝铃兰簪在发间,云堇蹲下,视线和他对上:“你姓白?”
她眉眼盈盈,眸眼中似有万千繁春,偏偏一双向上微挑的眸子笑着,再荒芜的野漠也会撑开一片生机。
“我……”无端的,他的喉结滚了滚,可触目便是殷红的榴花。
云堇扶起他,道:“唤吾姓名吧。”
“白少君,我名云堇,号十方镜主人。”
“仙长救命之恩……”
他想再说些什么,云堇打断,笑着看他:“你与我一位故人渊源颇深,她的妹妹便是我亲小妹,是小妹救了你。”
故人。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他抚摸着怀中榴花,沉默了一会儿,道:“敢问仙长,您的那位故人是……”
“西陆奎宋之国掌政公主,阿顽。”
他笑笑:“原来如此。”
榴花曾经只生长于西陆,因为公主曾在神山侍神时思念家乡,奎宋之国国夫人特地命人送来石榴树,以慰公主思乡之情,榴花水土不服,只活了两株,除了西陆,便只有两个地方得以移栽成功。
可现在这一处——他向四周望去,昙花纷纷扬扬凋落,纤细的枝桠逐渐向天延长,变作碗口粗的树干,长出刺和细细长长的绿叶,吐出红色的花骨朵。
密密的榴花林,和手中这一束。
如今的修行之人各成门派,各行各的道,却鲜有人能执御植物生长之术。
云堇微笑道:“既然你醒了,那便回身体里吧。”
他猛然醒神,榴花林有影子随日头移动,而他,以及自称十方镜主人的云堇,并无实影。
他伸手触碰花树,手却径直穿过树干。
青烟里掺杂不可忽视的金色光芒,将他推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越来越远。
来不及看清云堇的表情,只觉身体越来越重,似乎沉到了底,稍微一动,脑海里的疼痛似针刺一般,逃也逃不掉。
温暖的春流随着经脉,随着血液流淌入体,疲惫被驱赶殆尽,睁不开眼,却觉得再没有哪一刻,有此时放松惬意。
云堇将他的身体从上古梧桐中接了出来,望着这副沉眠许久的躯壳,唇角微勾:“姓白?”
洹肃。
以上古梧桐连接天地的神气蕴养一副身体,再以上古无死之水唤醒散掉的魂魄——天道还是容情的。
云堇看了眼空中四处流窜想回到体内的修为,指尖点了点那人皱起的眉角。
——修为虽然回不来了,不过也算值得。
靠在梧桐树下,云堇道:“来人。”
话音未落,一道青影听声而至,朝云瑾微微躬身。
“去旦今医馆,告诉阿兄我明日回去,让他早做准备。”
头似乎要炸开。
他扶着脑袋,慢慢起身。
一片叶子上盛着一碗清粥,飘到他面前。
“你刚醒来,体力所剩不多,先吃点东西。”
又是那清越的女声。
他抬头。
“仙长……”
“唤我云堇。”来人打断他的话,坐到他身边,笑道:“我只是有点用来玩闹的小修为,仙长之称还不敢当。”
“云姑娘,”他接过云堇递过来的红色果实,站起身行礼:“姑娘救命之恩,白肃来日定当报答。”
云堇笑笑:“你该谢的人,还在我馆中。”
说完,颇有些头疼地叹气:“再不回去,只怕阿皎小妹要把我医馆拆了。届时,估摸着我兄妹二人只能流落街头,以乞为生。”
白肃低笑不语。
“想必以阿皎的性子,为了救白某会不计手段,姑娘医馆或有损毁,白某会照价赔偿。”半晌,方才道:“只是不知,如何才能走出这里。”
云堇眨眨眼,梧桐树冠上,栖息着一群羽翼华彩的灵鸟,见云堇望了过来,纷纷飞绕到两人上空唱起古曲,倏尔变得体型硕大,几乎将整片天遮住。
“你想乘哪只?”
白肃一时怔愣:“此为神使,从未在人间现身,白某只在海经上得闻过,不敢亵渎。”
话音未落,灵鸟啼鸣高亢,白肃一脸的不解。
“祂们这是在抗议呢。”云堇扬起眉眼弯弯,“若没有祂们,不知你要等上多少个年月,我才能带你离开。”
挥手招了连鸣,云堇伸出手:“白少君,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