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朱大典?他不是在崇祯十四年因贪污被大行皇帝贬斥吗?”
朱由崧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韩赞周急忙解释:“陛下,朱大典确实有过失,但他在战场上用兵如神,却是无人能及。
山海关总兵吴三桂,徐州总兵刘良佐和淮安总兵刘泽清,都曾经跟随过朱大典。
如今,我大明需要一位能力挽狂澜的名将,而非一名无瑕君子。”
朱由崧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所言有理,但朕担心他会在军中贪污,影响战力,另外他已经免官数年。
或许已经雄心不再,也不一定就在南京。”
韩赞周向前一步,语气更加诚恳:“陛下,非常时期当用非常之人。
朱大典贪婪,我们可以加以控制,但其军事才能,却是我们急需。
臣知道他目前在哪。”
朱由崧沉思良久,最终点头道:“你且去找他前来,朕要亲自见他。”
此刻天尚未亮,估摸还没到凌晨五点,韩赞周面露难色道:
“臣知道朱大典,但他这人脾气很怪,这个时间估计他会拒不见臣。”
朱由崧忽然来了兴趣,竟然连他这个大明皇帝的面子都不管用?
按理来说,一个贪官而已,不应该如此讲原则。
只要皇帝愿意重新起用他朱大典,就有大把机会捞银子,屁颠颠来才对。
“臣等天亮过后,便动身去找他。
待陛下用过早膳,还要接见一众大臣,安排大行皇帝丧礼,国事要紧。”
若非韩赞周提醒,朱由崧还真忘记此事,大行皇帝葬礼还没处理。
虽然在他看来,人走茶凉,况且崇祯尸身都在京城。
大张旗鼓准备,不过是浪费时间和白银,顶多搞个衣冠冢。
可祭祀也的确是皇帝的最大责任。
《左传》:“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为先帝准备葬礼,他虽然兴致缺缺,但也绕不过去。
朱由崧边用着早餐,像突然想到什么,也没抬头,径直问道:
“韩赞周,你收了朱大典多少银子,让你替他周旋?”
这突如其来的话,吓得含韩赞周浑身冒起鸡皮疙瘩。
钱的确收过,但是他这次推举,完全是出于一片公心。
韩赞周只好和盘托出,说朱大典一直都想复起,但是大行皇帝有政治洁癖。
因为朱大典贪污罪名证据确凿,崇祯无论如何亦不肯让他领兵。
朱由崧不禁冷笑,宁愿亡国都不肯低头吗?
这几年来,南京不少官员都收到过朱大典贿赂,数额虽然不大,但是雨露均沾。
韩赞周不断磕头,发誓推荐朱大典并非为钱财,愿意将收贿钱财都交还内帑。
这韩赞周能成为南京第一太监,还是有点讲究。
注意看他说的,不是将受贿所得交给户部,而是交给内帑。
就是贡献给朱由崧本人,认错的同时,还可以向皇帝示好。
但是朱由崧和崇祯皇帝完全是两个极端,他个人对于贪污这种事,完全没有道德洁癖。
盖因前世看过太多,自然不相信这个世界还有童话。
而且在大明,不贪污难道还要求人人都是海瑞吗?
黑猫还是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
韩赞周态度端正,第一时间派义子李辅国来投效,还掌管勇卫营。
是他目前手上最强的力量,远不是黄九鼎的区区六千人可比。
这种人才,朱由崧还打算当成王振来培养,只要他不做魏忠贤,只会疼着用,怎么会怪责。
朱由崧笑道:“朕只是随口一问,这朱大典贪婪,你帮他散点财也算是做功德,财多压身不利寿命。”
韩赞周曾经伺候崇祯皇帝,喜怒无常,在位十七年虽然还仍用太监办事。
但是防备之心强烈,导致韩赞周习惯性精神过敏。
“朱大典立下最大战功是什么时候?”
朱由崧问道,他心下已经接受朱大典这个人,在大明这种不能官员年俸远低于平均物价,贪污并不算什么缺点。
韩赞周稍作思索,便道:“崇祯五年,朱大典成功平定登镇参将孔有德等人的叛乱。
大败叛军,杀贼将陈有时,围攻登州,杀贼帅李九成,几歼其全师。
此战大获全胜,为明末所少见之胜利”
朱由崧突然放下手脚,惊讶问道:“降清叛徒,神机营孔有德?”
韩赞周点头道:“没错,吴桥兵变就是朱大典的成名战役。”
在历史上,孔有德、耿仲明所率之神机营,是大明最精锐的火器部队。
算是一举将自天启以来,投资的神机营家当,全部送给鞑清。
朱大典竟然能战胜这种“现代化”劲旅,其领兵之能,由此可以证明。
“朕想亲自见他,他目前在哪?”
韩赞周支支吾吾,终于说道:“整个南京官场,没人不知道朱大典在哪。”
朱由崧很疑惑,这么神神叨叨?
“南京有三十六桥教坊司,朱大典每晚都会夜宿青楼,去到秦淮河随便问一家,都能找到朱大典。”
韩赞周觉得教坊司这种地方,多少污了弘光帝耳朵,扭扭捏捏说道。
“三十六桥是地方名?”
“陛下,秦淮河一共有三十六座桥,对应都有一栋楼。
原本在成祖年间,南京仅有十四楼,到成化已经有二十四楼,如今已扩至三十六楼。
只因大行皇帝近年来惩处官员太多,而且天灾连年,灾民也多,明末属于供应带动内需。
杭州号称小秦淮,也有足足二十四家。”
......
朱由崧换了一身简便衣衫,一袭白衣,装扮成寻常富家子弟模样。
韩赞周在前面引路,沿途无人敢阻拦。
朱由崧发誓,他确是真心想见朱大典一面,并非想去领略秦淮河三十六桥的诸般妙处。
韩赞周内心也很紧张,新帝方才登基,便被他引去青楼,一旦被御史发现,绝对吃不了好果子。
而且算算这时间点,史可法等人应该正在武英殿等候。
是朱由崧懒得参加,留言给太监说中午前必定归来,随即就离开。
韩赞周也担心,皇上尚无子嗣,一旦于青楼留种,日后大明朝之江山,恐岌岌可危。
一行两人终于来到“宛红楼”,这次是朱由崧第二次来青楼,之前在淮安和这次,两次都是为了正事。
“此宛红楼有何寓意?”朱由崧问道。
韩赞周笑着说:“陛下......沈公子,可曾听过秦淮八艳。”
这四个字仿佛天然有种魔力,朱由崧不相信有任何一个文科生未曾幻想过。
其中知名度最高者,自然首推柳隐章台柳如是,其次便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之陈圆圆。
朱由崧作为正人君子,肯定不懂这些,只能摇头表示不知。
韩赞周心道,皇上从小在洛阳长大,虽然都是大城市。
但是中原女子较之江南女子,还是鲜艳有余但是水嫩不足,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宛红楼花魁,正是那青莲女史董白,她小宛之名,便是源于此楼。”韩赞周如数家珍,看来心里面依然不甘寂寞。
朱由崧曾经见过董小宛为蓝本,清周序临摹的《董小宛像》。
画中的董小宛有四分之三侧脸,低眉颔首凝视左手中所执兰花一朵,发髻之上并无珠钗,仅簪兰花两朵。
人比兰花娇羞,与富贵琳琅、五颜六色的花花世界形成鲜明对比。
朱由崧问道:“董小宛如今可在此处?”
韩赞周摇头,令朱由崧颇感失望。
“臣不知晓。”韩赞周语气落寞,许许是在感叹自身已经残缺不全。
朱由崧松一口气,说不定就遇上呢?
宛红楼的“妈妈”也不简单,一眼瞧见韩赞周外形,便知是宫中来人。
至于朱由崧身份,她一个鸨母,自是不会多问。
毕竟明面上大明仍禁娼,诸多朝廷大臣都低调前来,干这一行,有眼力是首要。
朱由崧一看便知非富即贵,而且有太监陪同,再联想到近年来,诸多大明宗室前来南京避难,她心中已经有所猜测。
不然这个时间点进来,肯定要找些绿帽小厮轰他们出去。
“两位相公爷,这时间点都没有女儿在,不知.....”
韩赞周故意压低声音道:“我们前来寻朱大典。”朱由崧觉得好笑,多少有点掩耳盗铃。
“哦,原来是找朱贵人而来,请稍等我通传一下。”
未几,鸨母返回,引领二人登上阁楼。
朱由崧一路行来,不住感叹明朝工艺水准着实高超,雕镂玉砌。
诸多家具皆以鎏金技术装饰,较皇宫布置更为奢华。
说起来也是因为朱元璋出身农民,南京紫禁城规模虽大,但是在装潢开支并不多,主要以实用为主。
要不是在万历年间,曾经修缮过一次,如今连住人都成问题。
朱由崧看着鸨母夸张扭动的胯部,问道:“不知董姑娘在吗?”
鸨母嫣然一笑,原来也是想找董小宛,说起来,这个女儿真是她家摇钱树。
前不久就有个冒辟疆苦苦纠缠女儿,想为她赎身,真是痴心妄想。
别说他一个屡试不第的举人,就算大文豪钱益谦想娶董小宛做妾室都被拒绝,他冒辟疆算什么东西。
鸨母还没来得及回答朱由崧,朱大典就推门而出,爽朗笑道:
“韩公,果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