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不退一步生
呼隆隆的雷声响起。
风雨如晦,雨线交织天地,直入门庭,落在朱以海的身前,打湿了衣服。
朱以海只觉,这天色,这大雨,分不清楚白天黑夜,就好像而今天下的局势。
朱以海回想重生以来所做的一切。
发现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对方国安不稳这一件事情,朱以海也做了很多安排。
有把握拿下吗?
不知道。
人心是天下最难揣测的东西。
但是即便再来一次,朱以海也不觉得,自己能做出更多安排了。
“若天命在明,天命在汉,则此去一番风顺,若天意不在,以身殉国,九泉之下,无愧于列祖列宗。”
时局到了这个地步。
想要挽回。
自然是要人豁出命来的。
各路战线上,无时无刻,都有人战死。
轮到他朱以海。
自是当仁不让。
高弘图见劝不了朱以海,只能沉默。
忽然听见外面有人说道:“殿下,凤凰山上传来消息。”
朱以海听出来,这是马汉的声音。
朱以海说道:“进来。”
马汉进来,送上一封书信。
朱以海打开之后。只见上面有一张空白的纸张,背面写着三十六。
这没头没脑的,朱以海却心中一动。
“正面无言以对。”
“背面,三十六计,走为上。”
“无颜见我,让我悄悄走。”
朱以海递给高弘图,高弘图是进士出身,这种朱以海都能猜明白的哑谜,高弘图岂能猜不出来。高弘图问道:“马将军,这书信是谁给你?”
马汉有些憨憨的,说道:“上面没有写吗?是侄少爷。”
朱以海心中已经确定了。
方元科。
朱以海回想与方元科的前世的种种。
方国安部下堪称方家军,方国安儿子侄子都在军中,但是被人记住的,也只有方元科。
方元科。在方国安的侄子中,那是独一份。
是方国安最信重的部将。
可以说是方国安的副手,位在方国安的儿子们之上。
前世,在福州联络当地势力,并竭力劝说方国安反清的人,就是方元科。
方元科或许可以信任。
朱以海清晰记得,方国安部下很多都没有跟随方国安降清。马汉仅仅是其中之一。
方国安是方国安,方国安部,是方国安部。
这里面是有区别的。
朱以海笑着对高弘图说道:“看来,也只有孤走一趟了。”
高弘图明白朱以海的意思。
方元科既然送来这个消息,对朱以海这个皇帝,还是有感情。这就有了劝说的机会。
一旦将方元科拉回来。
那方国安想要做什么,都不大可能的。
高弘图有无数话要说,当着马汉的面,却不好说什么。
高弘图沉默片刻,道:“山上风雨大,殿下保重,莫要摔跤。”
朱以海爽朗一笑,说道:“孤年轻,火力壮。不会有事的。”
“马汉。”
“臣在。”
朱以海说道:“你带人护卫孤走一趟凤凰山。”
马汉根本不知道这里面的种种,只以为是寻常护卫任务,立即说道:“是。”
雨越下越大了。
朱以海在十几个护卫的保护之下,潜出城池,往凤凰山而去。在大雨之下,原本在眼前的凤凰山,都看不真切。
即便穿了斗笠蓑衣,也不顶用。
朱以海已经浑身湿透。
但此时此刻,朱以海一点也不觉得冷。只觉得胸中有熊熊的火焰。在燃烧。
朱以海忽然问马汉道:“马汉,你是谁?”
马汉不知所以,憨憨笑道:“我是马汉,殿下忘记我的名字了?”
“不。”朱以海问道:“我要问的是你谁的人。”
马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此刻只能听见雨水声。很静,也很乱。
朱以海语气淡然:“你知道,我此去凤凰山是要做什么?”
“方国安与鞑子有私下往来,要投降鞑子,我此去是要夺军的。”
“所以我要问你,你是谁的人?”
马汉武勇过人,是方国安的亲信,也是麾下第一猛将。
否则也不会派马汉在朱以海的身边。
马汉虽然看上去憨憨的,但其实心里是有数的,在乱世中,脑袋里只有肌肉的人是活不了多久的。
“殿下,不应该现在问我。你应该带周其仁出城。”马汉声音低沉夹杂在雨水中。
“周其仁去护卫王妃了。如果夺军不成,孤自然不敢有辱大明列祖列宗。”
“总要给王妃几个妥当的人,好照顾他们孤儿寡母。”朱以海看着马汉说道:“你是做不了这样的事情。”
马汉不说话。
他的确做不了这样的事情。
马汉跟随朱以海时间太短了。
朱以海说道:“现在已经离了杭州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身边的,也都是你的老兄弟。有什么话,也都可以说了。”
“你认为你是方国安的人,就派人通报方国安。将孤送给方国安。”
“你我君臣一场,孤送你一场大富贵如何?”
“殿下何必戏言。”马汉终于开口,憨憨的语气不见了,却有坚定的杀气。说道:“末将从军以来,就是朝廷之人。大都督是朝廷的大都督,末将听命于大都督,死不旋踵。但大都督如果不是朝廷的大都督,末将又何必听他的。”
“殿下要末将做什么,末将就做什么。”
“末将请殿下下令。”
马汉心中思量了许多。终于做了出决断。
是的,方国安对他不薄。
但不足以让马汉对方国安心服口服。
即便不说方国安今日之举措。方国安当初讳败为胜,杀良冒功,贪污军饷,视士卒如蝼蚁。马汉在方国安麾下,自然要听令。
但是心中有多服气,却是另外一回事的。
朱以海却不一样,且朱以海的身份,对马汉来说,有天然的加分。
马汉亲眼看见,朱以海生活简朴,与百官,或者伤兵同吃同住,令王妃细致的照顾每一个伤兵。
哪怕是已经确定活不成的。
这种情形,对朱以海来说。都已经习惯了。
并不是说他前世习惯了艰苦的生活。而是区区一点身体上的苦,哪里比得上内心无比深重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