俘虏了这条贼船后,余皇号回到方才交战的江面周围,一边迫使那条被截断了一半船桨的敌船投降,一边开始打捞江面上还在漂浮的贼人们,不过让魏聪失望的是,他在捞起来的贼人们中没有找到张伯路。
按照从俘虏口中得到的供词,绛衣将军张伯路在冲角撞击主船时在船舱里,而在此之后就没人看到过他,多半是在冲角撞破侧舷那一瞬间就受重伤或者死了,尸体掉入江中了;至于张伯治,有人说自己看到他被弩箭射中,掉进江中,估计也没命了。
“这下倒好,两个贼首一个都没拿住!”魏聪失望的摇了摇头:“这江上就是这点麻烦,人死了掉进江里就找不到尸体!”
“只要这两人身上没有披着铁甲,尸体终归会漂到水面上!要不我们把船往下游走,边走边找!”赵延年道。
“罢了,天都要黑了,还找啥!”魏聪笑道:“无所谓了,有这些也足够了,夜长梦多,我们先回江陵城吧!”
于是魏聪把俘虏的贼人用绳索捆了,拖着两条俘获的贼船,一路往江陵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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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蔡馆。
轻柔的瑟声透过门扉传来,混合着笛子的颤音,虽然隔着厚厚的门扉听不太清楚歌手的嗓音,但歌词却是曹操再熟悉也不过的:“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汉乐府《陌上桑》)。
在门口守候的是蔡瑁的贴身家奴,他惊讶的看着曹操,曹操知道这是为何,他竖起中指贴近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家奴驯服的退到一旁,曹操推开房门,大步迈入,歌声戛然而止。
歌女赤裸着双脚,大腿浑圆洁白,浓密的秀发在灯光下闪着光,她抬起头,有些惊惶的看着曹操。“小娘子,你的腿还真迷人呀!”曹操目光转向蔡瑁:“阿瑁,你也是,真没想到,你的笛子吹得这么好!”
“阿瞒,你受伤了!来人,快叫大夫来!”蔡瑁惊惶的站起身,大声叫喊,难怪他这样子,曹操的外衣上沾满血迹,脸上也是黑一块红一块的,一副从死人堆里爬回来的样子。
“好了好了,别大呼小叫的!”曹操一屁股坐在那歌女身旁:“都是别人的血,小娘子,给我倒一杯酒,可把我渴坏了!”
蔡瑁做了个手势,让歌女去倒酒,自己盯着曹操上下打量:“活见鬼,你怎么搞成这样子?遇到贼人了?你还亲自厮杀了?”
“遇到贼人?呵呵!”曹操笑了两声,眼睛里满是桀骜不逊的光:“你知道吗?这世上已经没有绛衣将军了!”
“什么意思?”蔡瑁吓了一跳:“被你杀了?”
“那倒没有,不过也差不多!”曹操得意的笑道:“就在两个多时辰前,张伯路的船被我带人撞沉了,他已经沉入江中!”
“真的假的!”蔡瑁将信将疑的看着曹操:“张伯路横行江表十几年,都没人敢挡他的路,会死在你手上?”
“阿瑁你不信?”曹操笑了起来:“这也难怪,不过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你可以自己去看看嘛!”
“看,你说把船撞沉了,我去哪里看?还不是随你说!”蔡瑁拿起酒杯,让那歌女也替自己倒了一杯。
“俘获的两条贼船,百余绛衣贼就在码头,你随时可以去看,这个总假不了吧?”
“真的?”蔡瑁惊讶的看着曹操:“你还俘获了船只贼人?”
“天一亮你就去看,真的假的不就知道了?”曹操笑道。
“还等什么天亮,现在就去,打上蔡家的灯笼,谅那守门的也不敢拦我!”蔡瑁跳起身来,将配刀挂在腰上:“阿瞒,你要是真的斩杀了张伯路,那可就赚大了。你知道吗?黄子琰已经和我说了,若你真的拿下了那绛衣贼,他就替你写一封举荐信给陈仲举。那可是陈仲举呀,虽然他已经不是太尉了,声望可是更盛了。只要他肯提你一句,就再也没人敢说你是——”说到这里,蔡瑁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赶忙停住了。
“阉宦余孽!”曹操将朋友没有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罢了,咱俩之间也不在乎这些虚词了,不过若是黄子琰肯开口,那陈仲举肯定不会驳这个面子的,毕竟他们俩当初可是在雒阳一同被贬官的交情!”
“是呀!”蔡瑁笑了笑:“我当时听他这么说,也没放在心上,毕竟也没想到你能真的把绛衣贼拿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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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来自雒阳的少年英雄击杀绛衣将军,击沉两条贼船,俘获百余贼人,船两条的消息便不翼而飞,传遍了整个江陵城。而整件事真正的幕后主使者魏聪本人,却在岸边的一处浅滩,检查经过昨日激战后余皇号的主体结构有没有损坏。
“看来这次运气还不错!”魏聪亲自查看了一遍龙骨和船肋,确认没有破损之后,松了口气:“两次撞击,船只主体都没有什么损坏!”
旁边提着灯笼的赵延年犹豫了一下,低声道:“郎君,小人有一件事情想问!”
“什么事?问吧!”
“明明整件事情都是您筹划准备的,那曹公子不过恰逢其会罢了,为何您却把功劳都让给了他?”
“功劳?”
“不错!”赵延年低声道:“张伯路横行江表十余年,州郡都奈何他不得,若能将其一网打尽,孝廉不敢说,一个县吏总是有的!”
“延年!”魏聪笑了笑:“雒阳的水深得很呀!”
赵延年闻言一愣,暗想主上为何突然扯到雒阳了,这不是八竿子打不着吗?突然想起来平日里听到的一些关于魏聪来历的流言,心中一动,暗想看来郎君多半是名列党人,所以才这么痛快的把功劳让给了曹公子。
“小人明白了!”
“嗯!”魏聪也懒得问赵延年明白什么,用力踩了两下脚下的龙骨,道:“比起孝廉什么的,眼下还有两件更要紧的事情:一件就是张家的邬堡还没有拿下,只要一日不将张家连根拔起,不要说什么功劳,我连吃饭都不香!”
“请郎君放心!”赵延年点了点头:“属下已经有了安排,到时候张家满门上下,绝不会漏过一人!”
魏聪点了点头,这倒不是他心狠手辣,着实是两汉时期春秋公羊传深入人心,民风极其刚烈彪悍,讲的就是先君之仇,九世亦可报之。在世人看来,张伯路是盗贼,但在张家的门客和族人眼里,张伯路就是他们的主君,为了主君报仇,是他们义不容辞的责任,汉代史书里为了主君报仇宁可牺牲自己性命的例子多如牛毛。比如孙策,就是因为手上血债太多,出门又不喜欢带着护卫,结果就被仇人的门客射伤而死。魏聪把功劳让给曹操除了自己身份来历见不得光,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不想招惹祸患。
“还有一件事情就是桨手!”魏聪指了指四周:“延年,旁人只知道这余皇号在水上无往不利,却不知离了这些桨手,就是个废物。”
“郎君你想把那些桨手都留下来?”赵延年问道。
“嗯,就算不能全部留下来,至少也要把骨干留下来。尤其是舵手,不然招募新人也要从头训练起,太麻烦了!”
“这——”
“怎么了?为难?”魏聪转过身来。
“郎君,这些桨手都是青壮汉子,家中的顶梁柱。现在是冬天,地里没有活计,闲着也是闲着,只要肯出钱,多少人也招的来。可要是长留就难了,毕竟农事才是根本呀!”
“我明白了!”魏聪点了点头:“那这件事情就交给王寿吧!他和人打交道有一手!”
“是!”
两人下了船,魏聪上了马车,在卫队的簇拥下一路往江陵城而去。魏聪闭上眼睛,想要趁着路上休息一会儿,他感觉到背后伸过来一双温软的手,替自己按摩起来,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力道合适吗?”
“嗯!”魏聪含糊的应了一声,柔软的指尖按摩着他的太阳穴,鼻端传来阵阵熟悉的香气,他感觉到柔软的唇瓣在触碰自己的面颊,他猛的伸出右手,将少女拉入怀中,开始用力亲吻。
几分钟后,魏聪放开少女,笑道:“怎么了?这么急?”
“这是奖励!”阿荆看着魏聪的眼睛,面颊红润,目光如水。
“奖励?”
“你知道我是怎么成为邓家的舞姬的吗?”阿荆问道。
“你好像提过!”魏聪努力回忆了一下:“人市买来的?”
“没错,但在此之前我没有说过!”阿荆目光闪动,似乎是在回忆:“我父亲是一个商贩,时常从江北这般收买器皿、铁器,运到江南那边换些山货、莲子、干货什么的回来,虽然称不上富裕,家里过得倒也还殷实。可我八岁哪年,父亲出去就再也没回来,听逃回来的同伴说,是遇上了绛衣贼——”说到这里,她没有说下去,牙齿深深陷入嘴唇,现出一丝殷红来。魏聪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将少女拥入怀中,用力搂紧。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魏聪感觉到马车停住了,他松开手臂,低声对低着头的阿荆道:“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活着!”说罢,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下车而去。
“郎君!”王寿站在车门旁,神色有些紧张。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魏聪问道。
“邓家郎君来了,就在里面!”
“邓士茂来了?”魏聪吃了一惊。
“嗯!刚刚到的!”王寿低声道:“带了好多人,好大阵仗!”
“快带我去见他!”魏聪变得严肃起来,他整理了一下衣衫,跟着王寿往里面走去。果然进门就看到不少身着皂衣的邓家奴仆正在搬运拜访各色笼箱家什,倒像是要搬家一样,刚过了一段走廊,便看到邓忠的管事迎了上来:“哎呀,魏郎君您总算是回来了,快随小人来,主人正在等候您呢!”
“哦!”魏聪应了一声,他跟着管事上得堂来,只见邓忠抢上前来,伸出双臂抓住魏聪的肩膀,上下打量了一番,叹道:“老天保佑,孟德你安然无恙,哎!你也未免太性急了,为何不再等我几日,待我把宛城那边安排停当了,再来江陵来一同处置此事!”
“机会到了,便不想错过了,省的夜长梦多,又生出事端来!”魏聪笑道。
“几个江贼而已,你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又何必亲身犯险,若是遇到个万一,岂不是后悔莫及?”邓忠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罢了,你且换身像样的衣服,随我去见一个人吧!”
“见人?”魏聪一愣:“见谁,还要换身衣服?”
“快去换衣便是!”邓忠笑道:“你我相交也有些时日了,难道我还会害你不成?”
魏聪没奈何,只得去了门,早有侍女侍候他换了曲裾袍,戴了进贤冠,重新出了门,邓忠眼睛一亮,笑道:“孟德兄果然是一表人才,快随我上车,莫要耽搁了!”
“士茂兄你这是要去见何等要紧人物?”魏聪跟着邓忠上了马车:“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自然是州两千石了,还能有谁?”
“南郡太守?”魏聪倒吸了口凉气。
“不错!”邓忠冷哼了一声:“你替那韩纯了结了这么大一个麻烦,若是见都不见他一面,让他就这么蒙混过去,岂不是便宜他了?”
听到邓忠这番霸气侧漏的话,魏聪也只能暗呼牛逼。在两汉政治话语体系里,州两千石只指一个官职——郡国太守。两汉郡国太守可能是历代华夏大一统帝国中最为牛逼的地方官员了:有兵权——郡国兵;有财权;有独立的人事权——可以征辟官员,搞自己的小班子,被征辟的官员被认为是故吏,有为其效忠的义务;甚至还能掌握了人才选举权——比如举孝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