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铁窗泪

路明非明明觉得自己应该很愤怒，但是内心一点儿怒气都没有，只剩下平静，有一种风浪过后一无所有的清醒感。

当事实摆在眼前，路明非终于明白了。

陈雯雯大抵是知道自己暗恋她，还猜到了上次在放映厅聚会时赵孟华的算计会让自己丢人。但是陈雯雯默许了这一切，或者说在赵孟华的试探中把自己心中的天平倾向了这位她也喜欢的人。

“靠，我有点多余啊。”这是路明非摒除掉所有复杂情绪后剩下的唯一感受，他想着要不自己还是先走吧，可是又忽然觉得有些奇怪，如果陈雯雯已经做出决断，那她故意喊自己来参加聚会是什么意思？

如果说是想缓和他与赵孟华的关系，那现在又坐视不管岂不是火上浇油吗？路明非不说经历过大风大浪，也看出不管陈雯雯究竟怎么想，今天大概是闹得没法收场了。

如果是以前，或许他只能低头服输，任由在场的人把他的“光荣战绩”带回学校大肆宣扬。

可今天路明非不想善罢甘休了，他决定硬顶回去。

“就是可惜电影没看完，要不找诺玛帮忙把电影拷了带回去看？以学院的人工智能水平，偷一家私人影院的数据应该问题不大吧？”路明非唯一有些遗憾就是这部没上映的电影，转念一想，他不是还能请求学院的人工智能帮忙吗？

想到这里，路明非看了陈雯雯一眼，心中某种执念终于放下，他当即起身，脑子里想着要怎么撂下狠话，让赵孟华知难而退。

“既然要撕破脸，那我也不用给赵孟华留什么面子，首先我得……”很快，路明非就构思好了怎么反击。

“哐当。”结果路明非刚起身，一不注意撞到深浅的茶几，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响声，只是在这安静的影院中分外瞩目。

“靠，开局不利。”路明非捂着膝盖，一下子把刚想好的台词全忘了。

与此同时，所有人都被路明非的举动镇住，徐岩岩还想说些什么，可他最终视线还是落到赵孟华和陈雯雯身上，他们两人才是这场聚会的发起者、主人。

“路明非，你什么意思？今天你打伤了我，我没追究，你不请自来，我没追究，现在摆脸色给谁看呢？”在赵孟华的视角当中，路明非明显是手足无措想跑了，这抱头鼠窜的模样他见过许多次，路明非果然如他所料根本就没什么底气。

这样一来，赵孟华愈发确定路明非就是虚张声势，之前的种种憋屈彻底爆发。

他早看路明非不顺眼，只是先前的冷嘲热讽因为陈雯雯制止而告一段落。

现在路明非自己跳出来，赵孟华哪里会放过这个机会？立即站起身子，挡在门前隔断了路明非离开的路，只是嘴里却咄咄逼人说道，“这就想跑了？这里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算了算了，都是同学。”徐岩岩头冒热汗的当和事老，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帮一下路明非，可能是愧疚也可能是畏惧，总之徐岩岩率先跑过来和稀泥。

“我觉得你在放屁。”路明非忍着疼痛，之前想的台词半天挤不出来，最后很是坦诚的说出心底实话，“我来这里是给陈雯雯一个面子，不想让她为难，现在看来你配不上他。”

“你也配说我？撒泡尿照照镜子吧。”赵孟华气极反笑，他万万想不到一向软弱的路明非竟敢当面反驳他，当即迈步上前就要抓住路明非衣领教训这个无知的混蛋。

路明非别的本事没有，对付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那是手拿把掐，赵孟华手刚伸出来，他就一把拧住赵孟华的手腕，随后往下一抻，赵孟华瞬间失去重心差点摔了一个趔趄。

“文明人，别动手动脚。”路明非窃喜，他好歹和汤姆学了几招，赵孟华压根没想到他敢反击，果然吃瘪。

任谁也想不到路明非居然敢动手，也想不到赵孟华居然不敌，一下子场面乱成一团，赵孟华的小弟眼见就要上来帮忙。

恰在混乱之际，陈雯雯看着这一幕，手足无措间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

“你们不要动手！是我邀请路明非的。”

她本来是想请路明非来聚会然后消解他和赵孟华之间的不愉快。只是谁能想到赵孟华一开始都答应了却忽然变卦，这下两个人实质性发生冲突的时候，陈雯雯不得不出面制止，因为她知道这里只有她能阻止两人。

听见陈雯雯的话，本来就要乘胜追击的路明非僵立当场，木愣愣地望着她，心说以我的智慧难道判断错了？

是啊，陈雯雯多好一女孩，连虫子都不舍得打死，怎么会默许恶作剧发生呢？

你看，她为我说话呢，算了，给赵孟华一个面子吧——路明非莫名其妙的产生这种想法。

场面一时僵住，陈雯雯鼓足勇气开口后半晌无言，她的道德和善良推动她走了一步，再往后又变得手足无措。

文艺的少女就像个木头一样杵在那儿，只有身上的白裙随着开门的微风轻轻摇摆，除此之外，一动不动。

因为她接下来不知该如何做才能让彼此敌对的双方化解恩怨，内心其实已经给出答案，她只能偏向一方，从此和另一方决裂。

如果是以前，她大概想都不会想就偏袒赵孟华，因为陈雯雯知道不管她怎么对待路明非，对方总会原谅她。

可是现在，她觉得路明非很陌生，所以陈雯雯做不出决断，或者说，其实她已经做出决断，因为某种时候中立本身就是一种偏袒。

而这一次，即使心中再多考量，陈雯雯到此为止就偃旗息鼓了，她没有劝诫双方，也没有为任何一人说话，但是这里就是赵孟华的主场，赵孟华不需要她的声援就能奠定胜利。

可是路明非会因为陈雯雯的仗义执言记住她的好，不会因此对她产生怨怼。

不得不说，陈雯雯对于路明非真的足够了解，路明非果然迟疑了，他之前觉得陈雯雯和赵孟华联合起来戏耍他，现在看来陈雯雯还是个好姑娘，只是被赵孟华骗了。

“好了，到此为止吧，我约了人还有事，先走了。”所以路明非决定息事宁人，轻轻避开挡在面前的赵孟华准备就此离开，可惜赵孟华不这么想。

在赵孟华看来，陈雯雯之前就有庇护路明非的举动，现在更是挑战他的尊严来为路明非说话，这无疑助长了赵孟华的怒火。

毫无疑问，赵孟华年轻气盛，受不了这种委屈。

既然愤怒，那就需要发泄，赵孟华从不委屈自己，这是从小到大培养出的自信，除了楚子航，他从没见过能让自己服软的存在。

于是赵孟华决定把路明非彻底破防，让他再也没有脸出现在大家面前。除此之外，赵孟华心中还有个隐隐不愿承认的私心，那就是当时他们都参加了卡塞尔学院的面试，结果只有路明非被录取，这无疑是在否定赵孟华的成就，他要用羞辱路明非的方式证明卡塞尔学院错了。

“真当这里是什么人都能来的地方？想走，可以，来，把我鞋擦干净，这是你踩的！”赵孟华一脚踩在茶几上，锃亮的皮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脏兮兮的脚印。

他分毫不给路明非留一点面子，这般作态让大家噤若寒蝉，陈雯雯几乎吓得脸色发白，生怕刚缓和的气氛没几秒，两个人就要再打起来。

路明非先是一愣，想说我只是开门撞了你的脸肯定没踩你，至于刚才，我的确稍微拧了一下你的手腕，踩脚面那是后招，我还没使呢！

再一看那脚印，路明非瞬间明白了过来，他穿的匡威鞋底根本不是这个纹路，十有八九是赵孟华趁乱自己踩了一脚，借此机会羞辱他。

路明非正要指出赵孟华的破绽，倒是徐岩岩竟然还有一点点义气的小声劝到：“算了算了，赵公子你别跟他一般见识……路明非要不你道个歉吧。”

可惜随着赵孟华一瞪眼，路明非也莫名其妙的望着他，徐岩岩立刻噤声，缩到角落里不敢说一句话，显然，赵孟华不会接受路明非的道歉，而路明非从头到尾也没准备道歉。

路明非叹了口气，怎么还要他道歉啊？徐岩岩下次我不和你耍了，你还是直接跪一个吧。

他望着这一幕只觉得好笑，他要息事宁人，反倒是赵孟华咄咄逼人。

而且赵孟华现在的举动一点儿都没有学校里那般彬彬有礼的三好学生模样，倒像是伦敦街头那些无恶不作的“teenager”，只会好勇斗狠，用歧视、霸凌宣示自己的权势。

这种人，依照伦敦老米字旗的汤姆大哥做法，那就得用Smythson的镀金错银铜头皮带抽才能纠正。

但谁让路大善人心地好呢？说给陈雯雯面子就一定给，哪怕再看赵孟华不惯，他也没准备真的激发矛盾，只是轻轻一推赵孟华，就要离开。

赵孟华这次有了防备，侧身躲开，旋即不依不饶道，“想跑？我这双鞋脏了，清洗费也不问你多要，没个一两千下不来，你要不给我擦干净今天这事就算过去，不然你就等着赔钱吧！”

赵孟华这话说得不假，他确实可以找专门的鞋匠维护他的定制皮鞋，一套工序下来一两千少不了。他就是知道路明非没钱，故意拿捏他，狠狠地折路明非面子。

果不其然，路明非好像很为难的不动了。

不知是谁带头笑了一声，空旷的私人影院里的嗤笑声不绝于耳。

“我没踩你，所以我不会道歉，更不会赔钱。”路明非平静的陈述自己想法，他紧紧盯着赵孟华的眼睛，下达了最后通牒，“我不是给你面子，只是不想闹得太难看，让开。”

听见路明非竟敢如此反驳，赵孟华有些气笑了，这还是他认识的路明非吗？哪怕直视路明非时，赵孟华心里头莫名其妙地打起了退堂鼓，涌上头的怒气让这个从小没受过委屈的富二代有点儿失措，决心在众人面前让路明非社会性死亡。

“大家还要看电影，别因为你的愚蠢浪费时间，这是我给你的最后机会。”赵孟华的手指都快指到路明非鼻子上，他紧盯着路明非眸子试图从中找到一点畏惧，看见的却是平静如湖面的瞳孔，散发着淡淡的金光。

“喀”，轻响，门外似乎有人经过，不过谁也没在意。

“楚子航，马上行动！路明非的指标超出预期水准太多，他如果暴走，这里面的人都有危险，鲁路明非自己也会受到惩罚！”蓝牙耳机里终于传来了古德里安焦急的声音，旁边还有施耐德冷漠的评价，“我说过，路明非这样的高危混血种就是潜在的威胁，这次监控很有必要！”

听着耳机里的嘈杂，楚子航沉默片刻，“我才是现场执行者，一切由我来判断，over。”

说完之后他再度关闭了耳机，静静的靠在门边，略有迟疑的等候。

“路明非，让我看看你会怎么做。”

一门之隔的私人影院中。

“敬酒不吃吃罚酒，路明非，我看你是找死。”赵孟华看着那双眸子，他没由来的觉得心里头仿佛有野兽咆哮，不知不觉间极度暴躁的情绪涌上心头，青筋暴起的手臂就要抓向路明非的衣领，将银灰色的西装拧成一团破布。

路明非眼见赵孟华如此做派，终于按捺不住心头怒火，他面色不变，手却抓住了放在脚边的黑伞，长时间使用那根超长魔杖外加汤姆时不时耳边念叨，路明非再不情愿也学会了用物理的方式进行魔法，铁制骨架的雨伞在他手中如臂使指，仿佛再度握住了魔杖。

空气在此刻凝固，所有人都察觉到不妙，没想到赵孟华暴躁到直接动手，陈雯雯苍白的脸色染上一抹鲜红，她意识到不能这样下去，赵孟华和路明非的对峙就像即将喷发的火山，这里只有她能阻止。

可陈雯雯在这个时候居然又迟疑了，论亲疏论感情，陈雯雯没有任何理由为路明非说话。但是在是非这件事情上，陈雯雯清楚地认识的赵孟华做得不对，她心中的天平，和一直以来受到的教育，在这一刻产生碰撞。

这份迟疑，导致了陈雯雯直到最后也没任何举动，也就是在这时，所有人都好像听见“喀”的一声。

那是路明非握紧雨伞时关节发力的轻响。

近在咫尺的赵孟华甚至都没察觉到路明非手部动作，只是路明非眼睛里的金光在这一刻几乎明亮到如同烈焰！

于是所有人都听见了一声轻响。

一道黑线犹如闪电，当空划过漆黑的私人影院。

路明非终究还是动手了。

“啊！”不知是谁发出惊恐地尖叫，他们万万没想到向来软弱的路明非竟然动手，赵孟华这一刻双腿发软，望着路明非那双金色的眸子，脑海中失去的记忆瞬间涌入，彻底摧垮了他的精神。

又是“喀”的一声闷响，和之前听见的略有差别，路明非动作一滞，停下手来，他凝视着忽然打开的大门，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站在门口，微微低头让鼻梁上的墨镜垂下露出一双眸子，朝着他不好意思的说道：“抱歉，师弟，我钱好像放口袋里了……”

众人松了口气，他们再是迟钝也意识到情况不妙，刚才路明非爆发出的恐怖压抑气场差点儿让在场的人都尿裤子，直到现在都心有余悸，不知道为什么路明非给人一种不可直视的恐惧。

而路明非则是望着站在门口的人心里一阵发虚，居然是楚子航来了。

路明非手里的雨伞顿时收起，旁若无事的拄在地上，他只觉尴尬，穿着师兄的西装还拿他的伞抽人，要是打坏了那咋赔得起啊？

楚子航也没多说，他取下墨镜，视线转向赵孟华，眉头紧蹙，让其他人终于看清了样貌。

“楚，楚子航！”不知道是谁认出了他，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如果说赵孟华被认为是仕兰中学“此獠当诛榜”的榜首，那一定是因为楚子航已经毕业，只要他在一日，任何人都不会敢把赵孟华和他相提并论。

楚子航用自己的人生诠释了两个字，“牛逼”。

牛逼到赵孟华这样挥洒着富二代气息无往不利的风云人物，遇见楚子航也只能低下眉眼，所谓“此獠当诛榜”上真正的第一，永远是楚子航。

只是大家还没来得及理清楚子航为什么会出现，还很熟悉的和路明非说话，刚才倒吸一口凉气的后果让他们很快就察觉到不对，随着门开了后微风拂动，一股恶臭扑面而来，有些人甚至感觉到熟悉，这是……

“谁没冲厕所？”路明非掩住鼻子，直言不讳，他闻到了一股恶臭，下意识的扫过周边，第一眼竟没看到人，随着视线往下，这才发现了倒在地上的赵孟华，和他那张惨白的、涕泗横流的脸。

路明非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发现问题所在，这下他差点儿笑出声，赵孟华这是吃坏肚子了？居然又拉身上了。

他完全没想过，赵孟华上次因为他开启黄金瞳而失禁，这次首当其冲面对黄金瞳，回忆起了之前被遗忘的往事心寒胆战，加上前面喝了点酒，肌肉痉挛之下根本控制不住，又失禁了。

其他人也立即回过神来，只是碍于赵孟华余威，竟是没一个人敢说什么，倒是陈雯雯一脸不知所措的表情，想上来帮扶又心中嫌恶，站在那里不上不下好不窘迫。

“啊，赵公子，是不是扭着筋了？我扶你。”还得是赵孟华的小弟里有能人，强忍住不适上来就要扶着赵孟华赶紧离开，找地方清洗换衣服。

其他人也默不作声，准备当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唯独一个人，忽然拦在了赵孟华的去路上，义正言辞的掏出手机。

“等一下，你不能走。”楚子航明亮的眼睛满是认真，他一开口，在场的人更加确定了这位正是传说中的楚大兄，当年他在大礼堂中汇报的时候也是用这样标准而严肃的语气讲述自己的努力奋斗，虽然大家听起来就像是楚子航还没发力，其他竞争者怎么就倒下了一样。

面对楚子航横插一杠，大家意识到这位和路明非的关系只怕比他们想象更好，正在猜测之际，楚子航以不容拒绝的姿态一把按住赵孟华的肩膀，稍施巧力，竟是直接将对方按倒，然后拨通了手机。

“警官您好，我在这里发现了有人涉嫌使用违禁品……对，他瞳孔涣散，过度亢奋，大小便失禁，肌肉松弛符合表现，请联系有关部门来……”

本来还有人想帮赵孟华说话，可当他们听见楚子航的话，所有人立即噤若寒蝉，以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被按倒在地的赵孟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