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在金梧的手搭在他身上的瞬间,冰冷的杀意便将卜迁包裹。他的眼睛盯着这位背叛了整个御风的逃兵,眼底不见一丝情绪。
“你不信任我。”卜迁仰视着金梧,带着些许不满。他本应挺得笔直的背脊,如今也弯了下来。
“我该信任你吗?”金梧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他收回手,转身看向不断绽放的灵力光辉,欣赏着绽放于战场之上的烟花。“就像你也从未信任过本王不是吗?”
卜迁试图站起来,却在金梧诡异的威压之下无法动弹。他皱了皱眉,随后轻笑。能够成为云卫长的他自然不会是等闲之辈,不过一瞬,他便猜到金梧的意图。他需要自己的臣服。这个疯狂的要在御风族登基为王的家伙,需要的从来不是什么交易,同伴。帝王只需要臣子。
“王恕罪!”卜迁伏在地上,不见昔日的指点江山意气风发。曾经连见到王儒辰都不曾弯曲半分的膝盖,此刻却跪在了金梧的脚下。
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他要放弃自己的光明前途,让自己被钉在御风族的耻辱柱上?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金梧并没有什么反应,在他身边的关起却亲自将卜迁扶起。“哈哈哈哈哈,自己人,自己人!别整这些。”他勾着卜迁的肩,好似亲兄弟一般。他将一瓶药剂送到卜迁的手上,“拿去吧!待会儿登基大典,我还想见见咱嫂子呢!”
卜迁皮笑肉不笑,人一旦跪下,再想站起来就难了。一旦背叛,他便再无光明坦途。但是,如果可以让妻子归来,他就算是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老鼠,又如何?“那就多谢关兄了。”他默默推开关起的手,拿着可以让妻子复活的药剂,化作清风离开。他要借今夜的亡者气息,让自己的妻子自地府归来!
“你倒是大方,给了那么多。”待卜迁走后,金梧看着没有正形的关起,笑骂。
“他左右活不过今晚,让他做个好梦吧。”关起看着依旧朝拜着自家老大的信徒们,眼中只有大业将成的兴奋,不见半分怜悯。人命,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一个赌资,一场游戏......
青旋剑自牧笛的锦囊中飞出,化作夜间的流星划过战场上的天空,去回应主人的召唤。陷入修罗状态的牧笛面对这惊变不敢分散哪怕半点的注意力。青旋寻主,这意味着秦鹭回来了。
亡者归来意味着她便是这云岩城的另一位鬼妖王。他总是要面对她的,总归要亲手杀了她的......何必急于一时呢?
牧笛嘴角溢血,眼神却格外凌厉,他不是一个擅长防守的人,面对夺命的攻击,他的一贯来做法就是回馈以更加猛烈的进攻!
赌吧!牧笛调动自身领域所能够调动的一切力量,汇聚于手中的残影剑中,向忘心君砍去!
蛛网在牧笛的盔甲之上生长,蔓延,直至破碎。
盔甲化作星尘,星尘随风飘扬。执剑的青年仿佛将性命做了赌注,执剑的青年放下了往日的沉稳冷静,用最激烈凶险的交锋,麻痹自己的神经。
赌赢了吗?
待狂风散去,忘心君悬浮在长夜之中,空洞的瞳孔望着寂静的夜,就像当年的夜晚一样,他试图在战场上寻找御风族未来的希望,却被绝望压垮了灵魂,倒在了五百年前的云岩城。五百年后,他似乎又败了,那生前最引以为傲的绝招,再一次被人生生抗下......
牧笛赢了吗?
赢了吗?灵脉几近枯竭的青年宛若折了羽翼的鹰,坠落云端。
牧笛微微睁眼随后闭上。这一刻,他荒唐地觉得这样也不错,这样陨落,他是不是就不用亲手杀掉秦鹭了......
“你不是还没死嘛?”一双纤细的手接住了青年,秦鹭站在青旋剑上捕捉痕迹地松了口气,打趣着他。“相当逃兵了?”
牧笛骤然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他魂牵梦萦之人,也是他此刻要诛杀的对象之一。他握着残影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面上却强迫自己决绝。他从秦鹭的怀中脱离,一连对上两个鬼妖王,他几乎没有胜算。但是,他会死战到底!
秦鹭收回悬在空中的手,有些怅然。“不和我打个招呼吗?”
牧笛不太明白秦鹭卖的什么药,却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感性,“许久不见。”他只留下四个字,就冲向忘心君。同时不停地警告自己,鬼妖王与秦鹭是两个人,秦鹭已死,他遇到的是鬼妖王!
从坠落到回归,不到十秒,牧笛的灵脉依旧枯竭,心境却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忘心君似乎也没有从刚才的交锋中缓过来,可惜凭借鬼妖王的恐怖恢复力,他依旧占据了极大的优势。
牧笛提剑,艰难地露出笑容。为什么笑,他也不知道,或许是壮胆吧!他没有那么坚强。也做不到决绝。
此时的他如果回到伤兵营,他依旧是功臣是英雄,此战之后,他会接受万人敬仰。现在离开,没有人会说什么。可牧笛即便再害怕与爱人兵戈相向,也从未想过离开。
长剑击向忘心君,牧笛使出自己所能用的全身力气。没有人可以硬抗灵宗师的进攻,即便是灵宗师也不行。牧笛借着自身独有的耐力,吃下了忘心君大半的剑气,盔甲崩解,就连里衣也在剑气之下化作破布挂在身上。
“天河!倾覆!”驾驭青旋剑的女子出现在忘心君的身后,黑色的夜幕上开出一道巨口,瀑布飞流直下,冲向忘心君。
牧笛找准时机,立刻出手,不给忘心君半点机会。面对神志不清的武勇之人,智取就变得格外重要。
忘记与秦鹭的敌对关系,牧笛专心地对付着对云岩威胁最大的鬼妖王。他捏碎最后一颗补充灵力的水晶,顾不得心痛,应付着忘心君大开大合的剑式。
修罗领域随着牧笛灵力的枯竭变得易碎,属于秦鹭的沧水结界毫不费力地将其取代。蒙蒙微雨冲刷着尸横遍野的战场,庇佑着每一位尚有生气的御风族士兵。
“青旋微雨!”秦鹭死得过早,虽是灵宗师的境界,但到底没有多少战场经验。即便沦为鬼妖王实力有所提升,却也只是勉强达到与牧笛同等的水平。她如生前一般,守护着己方战士,却又总在敌人露出破绽时给予致命一击。
青旋剑在秦鹭的手中仿佛获得了生命,它统帅着领域之力,引导着微雨般密密麻麻的水针刺入忘心君的体内,侵蚀他的骨骼。
因为有秦鹭的参与,胜利的天平终于平稳,甚至开始倒向御风族......
云烟学院的练武场内,筱麦和陶运被传送阵扔在了地上。在他们的附近只有零星几人,他们或重伤不醒,或悲痛欲绝,少有的几个人,辗转在各个小队之间,帮忙处理伤口。
外面的战斗仍在继续,整个学院里只剩下这些被秦鹭召回的学生,和不到五百的士兵。学校从未如此空旷过。
“阿沁!阿沁!别睡!睁开眼睛!千万别睡啊!我们已经回来了!再坚持一会......求你了!”
“学姐!!!”
“学长,我好像坚持不住了。好累啊......”
“诅咒侵蚀得太深,你的腿保不住了,我现在......”
“阁下先为我姐姐看一下吧!她快撑不住了!求你了......”
筱麦尚且来不及发出劫后余生的感慨,便被这样的场景触动了心弦。她将千机扇放在原地,还没等幽和小王从空间里出来,便加入了救治的行列。
筱麦曾因其独有的天赋和为了辅助同伴的愿望,踏上这条辅助的道路,却并不算坚定。每当她被众人保护在最中间是,她总会幻想,倘若她像幽和小王一样呢?是不是就不用被保护,就可以杀敌了?
可是,当筱麦站在战场的后方,看到了这样沉重的一幕,她从未有过的庆幸,自己走上了这一条道路。她似乎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比起诛杀恶人,救死扶伤,才是她该走的路......
“大人!您别折腾了!您的眼睛再不救治真要废了!”
练武场的门口,两个军医无奈地看着勉强恢复了些又要发力的空烨,劝说着。他们两明显不是善战的类型,连空烨的衣角都抓不住,只能追在他后面劝。
“已经救不回来了。”空烨摇了摇头,他没时间去安抚军医的情绪了,他的眼睛是与法则做的交易,他获得了力量,眼睛便已然失去了。
整个云岩学院,如今已是空壳。如今的结界是鬼妖王布下的。这让空烨如何不怕?
虽然现在秦鹭并没有对这里痛下杀手,但是等她解决了忘心君之后呢?是继续庇佑这里,还是如囊中取物那般,抹杀他们?没人希望是第二种,但第二种才是常态!生前的观玉难道会对自己的族人痛下杀手吗?战场上对族人拿起屠刀的鬼妖灵生前就穷凶极恶吗?
没人猜得透鬼妖王的心思。秦鹭不存鬼妖王的意志,那是最不切实际的幻想!
“合击!”牧笛与忘心君的交锋不知持续了多久,在牧笛看来,或许是一个世纪。他咬住这来之不易且转瞬即逝的破绽,向一直与自己配合的秦鹭大喝一声!
这一式,这一剑,来得极快,没有起落,剑尖直入忘心君的头颅。与残影同时到来的青旋贯穿他的胸膛,直击心脏。
忘心君剧烈挣扎,却在风与水的围剿之下,失去了力气,化作空壳。
忘心君坠落在尸骨之上,有鬼妖灵的,也有御风族英雄的。就像五百年前一样......他本是天下第一,在战场上却从未赢过。
牧笛喘着粗气,他的眼中没有丝毫的喜悦。忘心君死了,是不是意味着自己要面对......牧笛看向故人,她穿着自己送给她的衣服,她的一切都停留在了二十年前......
牧笛的手不自觉地发抖,却稳稳地将残影握在手中。他清了清嗓子,正欲说些什么,却被秦鹭抢先。
“此生,你我也算并肩作战过了。”秦鹭观察着牧笛,为他不经意流露的不舍窃喜。她自动无视了与不舍混合在一起的杀意。就像一个坠入爱河的恋爱脑。“我可是特意换了衣服才来找你的!”
秦鹭想要挽着牧笛的手腕,却被他躲开。牧笛警惕地盯着秦鹭,毫无爱意。“你想干什么?”
这里是战场,这里尸横遍野。牧笛一遍又一遍地警告自己,他冷眼看着秦鹭。害怕自己在与秦鹭的一言一行中沦陷。
杀了她!秦鹭不了解现在的自己,但自己却对她的弱点一清二楚。杀了她!云岩的压力就会减轻大半!
牧笛一次又一次地试图提剑,却又始终抬不起手。他抱着兵家最忌讳的侥幸,期待秦鹭的不同。
“你可真是半点不解风情!明明久别重逢,还非要把气氛搞得如此尴尬!”秦鹭不理会牧笛的质问,自顾自地抱怨。就像正常情侣间的互动。
牧笛没有任何回应,他盯着秦鹭,杀意压过了不舍。他随时可以挥剑。
“行了!知道你是合格的战士!把剑收了!我要真想杀你杀云岩学院,用得着这么麻烦吗?”秦鹭看着自家男友认真的模样,也不忍再挑逗下去。再不适可而止,这家伙估计真会跟自己同归于尽了。“把剑收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牧笛依旧沉默,却还是收了手中的剑。他自欺欺人地想着,秦鹭不敌自己,且看看她有什么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