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四岳会盟,各山各景

王野在这地狱般磨砺之时,武当派亦遣出四位掌门冲虚道人一辈的前辈高人,各自前往四岳。

四岳之中,面对这桩事情,情况倒是各有不同。

首先是衡山派,派往衡山派的武当道士,直接便找上了刘正风。

这倒不是武当刻意而为之,只是衡山派想要找到莫大先生也难,这老头儿不问世事,游历江湖,平日里衡山派最大的主事者也就是刘正风了。

要不然也不会有江湖传闻,说刘正风同曲洋针锋相对、明争暗斗了。

当日肥油陈临死之际,将左冷禅和转轮王彼此交易盟约,交代得完完全全,其中自有刘正风和曲洋之谊,武当是知晓了清楚的。

万幸在于,武当对日月神教虽也有敌我立场,却无你死我活、不能共存的正邪之见。知晓此事,虽然意外,并不在刘正风身上造就是非。

这位武当前辈,除讲述左冷禅同转轮王密谋之外,还单独给刘正风拿了一颗定心丸,自诩和其余三岳讲述时,将他和曲洋的关系特意隐瞒下来。

武当派能在江湖上混迹这么久,果然是装糊涂的天才。他们深深明白,有些事情知道比不知道好,而知道后装作不知道,又远远比单纯的知道更好了。

任由一切自行发展,反正与自己没关系。武当冲虚道人岂止会打太极,他简直还会打太极呢。

刘正风却不得不感谢武当大老爷的顺水人情,同时也知道无论自己如何厌恶江湖上的争斗,此番必须要对嵩山派下死手了。

他得了消息,连忙找上曲洋,曲洋也明白事关重大。两人私下里商量,必须齐心协力对付嵩山派,灭了左冷禅才好退隐。

出于莫大先生常年不在,刘正风首次僭越了身份,主动召集了山上诸多师兄弟,把相关事宜的一切,除了曲洋之外,一一说清。

几位师兄弟一听,无不赞同刘正风暂时代为做主,贡献出衡山派的力量,绝不能让左冷禅阴谋得逞。

而这也就意味着,刘正风的金盆洗手大会,将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成为四岳对嵩山的一次战前沟通。

“哎,为何会如此……”

让弟子再送去请柬,刘正风站在门口,心中松了口气,却也叹了口气。

他回到了书房,自己独坐一会儿,心中想到接下来的明争暗斗,不知不觉间充满了疲倦和厌恶,微胖的身躯有气无力地瘫倒在椅子上。

如果可以,他根本不愿意掺和这场斗争,更想要立即和曲洋奔走而去,任由这世上的一切毁灭。

因为接下来要发生的,简直是命运对他最大的讽刺,他厌倦江湖斗争而想要退隐,举办金盆洗手大会,事到临头,这场大会反而成了五岳内斗的借口。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刘正风没由来地想起了不知道在哪里听过的一句话,在这一刻有了更深的体会。

……

接下来便是泰山派这边,天门道人亦给武当道长找上门来。

他脾气火爆、嫉恶如仇,知晓左冷禅要借黑石组织将他刺杀,另扶持上一辈的玉矶子、玉磬子、玉音子三位师叔,一时不由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

这三人虽是他师叔,武功却远不如他,只是向来依仗辈分够高,颐指气使,躺在功劳簿上吃吃喝喝,早已使得门内弟子怨声载道。

天门道人平日里没收拾他们,已是尊师重道、手下留情,没成想他们暗中勾结了外人要取自己性命,还向嵩山派献上先祖基业。

他暴怒之下,已有决心,当即让弟子擒拿三人,要将他们击毙当场,以儆效尤。

传信的武当道人乃是冲虚师弟,道号清虚。一听这话,笑眯眯道:“道兄这般作为,固是痛快,但人死道消,一了百了,却未免便宜他们。”

“哦?”天门道人一怔,心想都要宰了他们,怎地还算便宜?

清虚见他还不开窍,叹了口气,几番言语下来,虚虚渺渺,暗示引导,皆是语焉不详、遮三瞒四,字句从不落得实在处。

天门道人听得眉头直皱,只觉得遇上了谜题,须得猜来猜去,说了好几番用意,均被清虚轻轻摇头否决。

好半天了,他方才摸这些门路。

“哎哟,贫道知晓了,道兄是让贫道先行擒拿住这三头畜生,并不直接打死,也暂时不要声张,留下活口,以待未来众目睽睽,当场指认左冷禅……”

他一边说,一边还瞅着清虚道人神色,自己一时难以确定:“……是这样么?”

直等到首肯认可,才是一拍脑门:“这,这这这……这倒是妙计,着实是妙计,比当场打死,更胜十倍啊。”

清虚道人脸上仍是笑眯眯的,但笑容已有些僵硬。他为引得这番言语,真是费尽唇舌,口干舌燥,额头都微微见汗,不知道说得怎样明白才够。

但眼见天门道人这榆木脑袋,总算也是开窍,长吐一口气。

脸上的表情,也从虚假礼貌性的笑容,嘴角一勾、眼睛一眯,变得真真正正有了点笑意了。

虽说武当不好参与五岳剑派内部事宜,但黑石组织伤了他们二代首席张人凤,左冷禅又和转轮王合作,以武当的小心眼……咳咳咳!

……以武当的博大胸怀,自当清静无为,并不在意啦。

泰山派这边,天门道人照着清虚道人安排做了,亦准备奔赴金盆洗手大会,去惩奸除恶,斗一斗这个胆大妄为、妄自尊大的左冷禅了!

……

而另一边,一位武当道人灵虚道长,业已登上了千里之外的华山险峰。

在华山派正气堂内,岳不群端坐主位,听完了灵虚道长所言,面带威严愤怒,忽然正气凛然地一拍桌子。

啪!

“左冷禅野心日增,我早有耳闻,始终没想到竟然要对同门姊妹兄弟,下如此辣手。这人已经是猪狗不如、有悖人伦,看来在下必须出山!”

岳不群气得颤抖起来,忽然眉头一扬,又扯出一番笑脸:“道长请暂留华山,待在下内子弟子出来请见了道长,一并前往衡阳议事如何?”

“岳掌门高义啊,江湖有您这一番人物,也真是多福了。”

灵虚道人乃是个神色木讷的老道士,身上带着一种沉重疲惫的感觉,深深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只是多谢岳掌门盛情,恕贫道不能从命,此乃五岳剑派家事,武当派实在不该僭越插手。尽一份江湖同道情谊足矣,便当止步于此啦。”

接下来两人拉扯了几句,但岳不群并不想留,灵虚道人也执意要走,几句无非废话。

到头来,灵虚道人还是下了山去。而正气堂中,亦只余岳不群一人独坐。

他身旁别无一人,并不似自己所说那般,立即带着妻子弟子而走。严格来说,他在这一刻并不想见到任何人。

因为他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

“左冷禅啊左冷禅,你终于是下了一部臭棋……江山代有才人出,你多年谋划,却给岳某人做了嫁衣。”

“四岳齐攻嵩山,岳某人阵斩左冷禅,多好听的一番话。冲儿和灵珊已去了福建林府,若能找到‘那样东西’,自然更佳……”

岳不群挑眉,垂眸,伸手轻轻抚摸半空中无形的琴弦,在想象之中的音调起伏之中,忍不住轻哼起来。

他本就是儒侠,琴棋书画,俱有涉猎。严格来说,这属人设,因他从来不是秀才举人,也并未有苦读诗书的日子。

幸运的是,在江湖人中扮演文化人并不困难,卖相好看就过了一关,穿上衣服戴上儒巾,说话来点之乎者也,人人皆高看他一眼。

而事实是,岳不群未能读遍唐诗,亦绝不能倒背宋词,经史子集俱一窍不通。他仅是个武人剑客,会一些劝人从善的名言金句,说来唬唬人而已。

音律之道,他懂得基础,却终究未能登堂入室,否则不会未来张冠李戴,把笑傲江湖曲谱当做辟邪剑法,贻笑大方。

不过现在是自娱自乐,在独处之中,自我宣泄一番,也是足够的。

“对了,还有这小子。”

岳不群忽然停下了手,睁开眼睛,目光闪烁,嘴角终于忍不住勾勒扬起。

他收敛笑意,再次变回那个德高望重的君子剑,站起身来,走出正气堂,远远招呼来两个弟子,到了近前。

“去把你们师娘及众多师兄一起喊过来,为师有些事情吩咐。”

说到这儿,又笑了两声,慢条斯理道:“尤其是你们劳德诺师兄啊,他一定要来。”

声音很轻,可弟子们觉得有点怪怪的,转过身去走了两步,忽然莫名打了个寒噤。

劳德诺听了传唤,跑着来到正气堂,一步入其中,立刻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目光一扫,却见着岳不群、宁中则坐在主位,两边其他座位之上,分坐各位登堂入室的师弟。

除了大师兄令狐冲及小师妹岳灵珊远去福建外,华山派主干,悉数到场。

华山本就是夫妻小店,上下数十来人,多为编外弟子,能成为岳不群座下弟子,已算少数。

众人目光转向,同来看他,眼神中情绪冷漠,意思难以揣度。劳德诺心里咯噔一声,还想要强装一下:“拜见师……”

岳不群缓缓道:“今日铲除叛徒。”

劳德诺身子下拜到一半忽然停止,脚前掌猛踩地面一蹬,身如离弦之箭,往后窜去。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更正确的选择是根本不该来。

岳不群哈哈一声长笑,端坐原地,根本未动,只是伸手戟指,往三尺外猛然一划,接着摊开手掌。

三尺外墙上悬挂惯用长剑,忽然无风自动,震颤起来,沧浪一声已出了鞘,旋转划空,稳稳当当落在岳不群手掌之中。

剑柄在手,岳不群面上紫气一现一去,亦无需劈斩之类大动作,不过轻轻一震而已。

嗡嗡嗡,双脚前的地砖上骤然冒出连串火星,一道笔直白痕凭空出现,并飞速传递出去。这是剑气,无数的尘埃飞灰在剑气两旁激荡起来。

噗嗤。

岳不群做完了这一系列动作,看似复杂,也就在一瞬之间,动作行云流水,不着烟火气息。随手将长剑一丢,原封不动,插回墙上剑鞘。

劳德诺后脚刚刚跃出正气堂,身后背心处的衣服无声无息,倏然破开一点。随后猛然加深,撕裂,分割,在背脊向上下延伸出笔直的一线。

身在半空,尚未落地,从衣服到血肉,从血肉到骨骼,从骨骼到脏腑,均从中线一分为二,断面光滑,左右相称,犹如尺子丈量。

尸体的两截落在正气堂前地面,流淌的鲜血咕噜咕噜,尤冒腾腾热气。弟子们看到如此残忍一幕,一时骚动,几人呕吐。

“稍安勿躁,劳德诺乃是嵩山派左冷禅老贼派来的叛徒,知晓我派中隐秘,为师不得不动用雷霆手段。”

“江湖除魔,须用辣手,不如此不能立威严。此前我华山蛰伏日久、低调处事,你们这代弟子娇生惯养,倒是见识浅薄、大惊小怪了。”

岳不群起身负手,神色泰然,领头往门外走去:“走吧,传出信去,让冲儿灵珊亦去衡阳。从今日起,我华山也终要登上江湖的舞台了。”

没人发现,走在最前方的岳不群,眼中亮如有火,炽烈狂热。

不,其实没有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只是想杀劳德诺而已。而且要用最残忍,最凶狠的手法去杀。

左冷禅,我已经忍得太久,也装得太累了。

……

然后便是恒山派。

世人皆知,恒山派掌门虽为定闲师太,但向来同大师姐定静师太、三师妹定逸师太共同进退,一起主事,深受弟子爱戴,江湖也称之为“恒山三定”。

骤然接收到这桩秘闻,也是三位年迈师太,一同商议决定。

不过相较于衡山刘正风、泰山天门道人、华山岳不群各家的复杂情形,恒山就简单许多了。

来到这恒山的武当道士,也是传唤了消息,转身就走,没什么其他牵扯。

三位师太互相聊了起来。

三定之首的定静师太,为人高风亮节、宽厚仁慈,第一时间想到:“这事儿若要传播出去,恐坏了五岳清誉,贫尼建议着秘密进行,不为外人所知。”

“另外嵩山上下,未必都顺着左冷禅狼子野心。我们只诛首恶,再看十三太保如何,至于剩下弟子,便不要赶尽杀绝,坏了多年的情分。”

掌门定闲师太听罢,摇摇头道:

“师姐此言差矣,此事大动干戈,终究难以掩盖下去,若不讲来龙去脉广而告之,江湖人还以为四岳争权夺利,嵩山派无辜至极。”

“至于左冷禅所作所为,固然大丢五岳颜面。但我们还是得正本清源,否则就算今日得胜,他日被颠倒黑白,难免死无对证,有口莫辩。”

“只诛首恶倒是应有之理,应向其他三岳同道提及。”

定静师太点了点头,她提了意见,有的被掌门采纳,有的被掌门驳回,这是一贯实在作风,心中并无半点芥蒂。

当年她本可接掌恒山派,但因知道二师妹定闲更适合领导恒山派,故费许多唇舌,才成功说服恩师,将掌门之位传给定闲。

有此一着,彼此之间亲密犹如一人,没有其他任何多余的想法。

脾气火爆的定逸师太则主动请缨:“两位师姐,咱们三人不若带着弟子一并前往衡阳城,与诸多同道会和之后,一并杀向嵩山便是。”

定闲师太摇头道:“贫尼和师姐不去,师妹你带着十来名弟子,去表态之后足矣。”

“这是为何?”定逸师太满脑袋问号,实在不明白。

定闲师太苦笑一声,慢慢解释道:“此番四岳有会盟之意,试想一旦会盟,必有领头之人,一声令下,从者云集。”

“可是集结了力量,降服左冷禅,这倒容易。此后呢?是各行其是,四岳并立,或是其他选择,这就耐人寻味得很了。”

“衡山派莫大先生乃是闲云野鹤,怕是一时难以找到,刘三爷又有心金盆洗手,无法揣测用意,虚实难定。”

“泰山派天门道兄,倒是勇猛刚直、嫉恶如仇。不过如此这般人士,纵能冲锋陷阵,却难领袖群雄。”

“华山派岳不群岳师兄,名为卓尔不群,实则韬光养晦多年,贫尼看他这柄深藏的宝剑,倒像是有心于今朝一亮锋芒了。”

“若我派声势浩大而去,只怕招惹是非,不若低调行事,表明态度即可。且看看这一位位平日里德高望重的师兄、掌门、同道,到底怎个模样!?”

定闲师太温声细语,却历数三岳内部各大领头人物,将他们各自特征鞭辟入里地详叙一番。

定逸师太还兀自懵懂:“岳掌门?听说他的紫霞神功、混元功、抱元劲功底深厚,进而催使气宗‘希夷剑气’,实不在左冷禅之下,只是无缘得见。”

《老子》:“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

希夷剑气即无声无息、无形无相之剑气,一旦练成,伤人于无形,是华山派气宗最出名亦最精深的绝学。

脑袋一转,定逸师太忽然觉得自己懂得了:“师姐的意思,难不成是让贫尼支持岳掌门?”

定闲师太听到这里,无奈回头,看了一眼定静师太。定静师太亦颇为理解地回了她一眼。

这师妹啊……两人长叹一声,又忍俊不禁,终于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