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入灭涅槃，生死自量

砰砰敲门。

董秋快步走来打开房门，见到了他，“回来了？”

“嗯，回来了。”

接着无话可说，站在那里对视好久了。

“让让路。”

旁边同屋里的赵大婶走过来，看见了两人对视，这次可不要人哄，很识趣地自己走开了。

“没受伤？这样安好？”董秋终于反应过来，像是抓娃娃一样，一把逮着王野拎到屋子里，一路上下打量，总怀疑他身上带伤，瞒着自己。

王野四目望去，心中一暖，因为房间里已准备了许多伤药，她大约把此行想得太危险了。

其实也是真的危险，只不过王野把一切解决得很好，出乎他自己预料中的好。也许他提前知道还有一个叶绽青，未必有胆子过去。

而事实就是如此，他已经再不是那个守护不了老董的小兵了，他变得很强，强到自己也猝不及防。

晚上吃饭，王野调侃了一阵糖人老板对董秋的关心爱护夸赞，如是说了一通下去。从头到尾，董秋一语不发，脑袋埋着，耳朵都红透了。

王野看到如愿以偿的一幕，心情大好，哈哈大笑，开心得又多吃一碗饭。

既然知道田伯光身受重伤，王野也不必藏头露尾了。次日开始，他常去衡阳城中打听一些江湖消息，越来越像一个活生生的江湖人了。

又过几日，王野还收到了成静的一封信，武当把张人凤接回去疗伤，并约束他们不准下山，也不参与金盆洗手大会的事情。

这其中的关节，说起来还有点复杂。

首先明确的是，武当并非怕事，只是这桩事情，涉及到五岳内部的权力更迭，严格来说属于家事。

武当若要牵涉其中，有客大欺主之嫌，就算它大手一挥，派遣高手，横扫嵩山，对于这个结果，华山、泰山、恒山、衡山几派也未必开心。

传到江湖上去，就是“五岳剑派自诩正道支柱，其实是浪得虚名，只一岳出了个野心家，四岳尽是无能为力，还要武当收拾烂摊子，实是颜面尽失”。

别说岳不群、莫大先生、天门道人、恒山三定绝不愿意听到这样的话，武当自个儿家大业大，也早就过了这种证明自己、攫取声望的时期。

所以他们的做法是，传信于其余四岳，将左冷禅的做法告知各大掌门。

相当于知道了你家的丑闻，秘而不宣，让五岳内部自己选择如何处理此事，给江湖同道一个面子。

不得不说，江湖之事还是颇为复杂，人一多了，顾忌也多了，使得黑白颠倒，正邪错乱。

王野看完这封信，体会到其中的曲折复杂、掣肘顾忌，也渐渐理解刘正风和曲洋为何执意退隐江湖了。

不过武当派给五岳一个面子，却没有给黑石面子，门下许多武当道士，已经开始对付黑石组织的杀手，王野近些日子听说的江湖消息，多为如此。

从这看来，黑石当是自顾不暇，未必有能耐相助左冷禅了。

武当对付黑石，而四岳对付嵩山，这就是那一日之后的格局了。

武当已是发威了，四岳对付嵩山情况如何，倒也没有彰显出来。只是偶有坊间传闻，说刘正风收回了对嵩山派的请柬，但金盆洗手大会照常进行。

王野知道其中一定是暗流涌动，也许金盆洗手大会，将要成为四岳掌门讨嵩山会议。对于这件事情，刘正风未必开心，但也没有办法。

他暗暗观察时局，倒也不急着把自己显露出来，而是蛰伏到金盆洗手当日，再看变化。

王野亦很有兴趣见一见这个世界的令狐冲，也很想听听传说中的《笑傲江湖》曲。

而且他没有忘记，按照原剧情来说，田伯光也会在这段日子来到衡阳，并掳走衡山派仪琳，此后和令狐冲产生交集。

虽然不知田伯光到时候能否养好伤势，但王野起码做出这样的准备了。

这家伙乃是王野的心头大患，李旺这样的“好兄弟”既死，田伯光这个自命“男子汉大丈夫”的狗屁淫贼，必然不依不饶。

经历东溪庙一战，在王野看来，自己距离田伯光这样的高手，只怕还差了些许。

肥油陈养尊处优，叶绽青初出茅庐，自己武功和他们相差仿佛，皆比不上势头正盛的田伯光。但这并非坏事。

练武一月就想要和成名已久的万里独行对决，自是异想天开，如真有这般可能，王野不会欣喜，只会怀疑自己吃多了滇南菌子，中了五毒教秘法。

有现如今这种看得到的差距，已经是十分欣慰。更进一步来说，正是基于现在这份差距，才有修到石身圆满境地，真正与田伯光正面对敌的可能。

到了这个阶段，王野也终于可以开始《地狱四器四身四锻法》最重要的“涅槃”。

武功到了极高水平，便和人格绑定，董天宝是大喊“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人，刚强猛烈，求个拳脚上无所披靡的境界，同样也有偷天一线的心气。

修炼此功，若念着慢工出细活，自是可以。但求个勇猛精进，也有法子。

《地狱四锻法》虽只作石、铁、铜、火四身，但每一身又有数十种练法。能急练能缓练，能药练能熬练，能静能动，能行能止，千变万化。

怎么练都是对的，有多种路线选择，因人而异，因时而变。

董天宝确实是为历史所埋没的一代宗师，王野单看这部武功时候，还不觉得如何。有了辟水剑法作比较，才真是叹为观止、高山仰止。

现在此法作所谓“入灭涅槃”，正应“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磨砺，经历地狱之中种种刑罚，然后“度脱生死瀑流”“苦果不再续生”。

乃以大毅力、大决心、大苦痛、大劫难，再通过种种外力加持护佑，使得王野一身力量完成蜕变洗练。

从王野的角度理解，这是一种极端性激发本能、挖掘潜力的方法。按古人观点，自有揠苗助长、竭泽而渔之虑，视之为“魔道”。

王野却有别样理解。

在他看来，锻体一脉，究其本质，就是不断破坏，又不断恢复，使体魄更加强壮健硕。前世锻炼，这世界练武，并无本质不同。

至于所谓揠苗助长、竭泽而渔的古老寓言，纵然有其道理，但本质不过是破坏程度过大，而恢复力度不够而已，并非革新错了，传统对了。

揠苗助长固然不该，后世杂交水稻七八百公斤也不是神话。说到底，一切人以为的极限，也不过是当下的极限而已。

王野认为董天宝的方法可行之处，在于此前静功锻炼，令他能对浑身上下各处体察精微，破坏和恢复都在可控范围内，并不会损伤根本。

只是……它很难完成。

佛家的方便法门自是走捷径不错，但能走捷径也需要本事。

首先，它需要王野历经苦练，达到石身起码八成境界，这是底线。没有到这一步的基础，此后一切飞跃，皆是无从谈起。

接着，王野要通过数种特殊特别的方法，反复濒临自己的体能极限，甚至是吞下特定的毒药，麻痹一部分器官，破坏掉自己的部分身体机能。

再来，还需要大量钱财，准备前前后后十三种配方、数百种药材，来对自己进行药浴。在极致的破坏毁灭之后，又极致的涅槃升华，死中才能求活。

如此才有一朝破功之机。

不过这些条件，王野都有，只是不知道苦练能否坚持。

反正他制定一系列训练方案，告诉了董秋，请她辅助自己。

董秋知道王野心意已决，她从来不是会阻止着别人要做某事的人物，而是会义无反顾帮助别人的人物，自然没有多话，开始搜集种种物资。

三日之后，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王野和董秋一起来到了山上。

首先，王野仍是找到那一处瀑布，这一次仍然是要做到硬顶着瀑布的冲击，在其中岿然不动，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一点区别，他要坚持的时间大大增加，从以前一个时辰，到两个时辰，并且在其中改变各种不同的姿态，使得全身上下各处都均匀遭受冲击。

王野在这瀑布冲击下的极限承受时间，大约是一个时辰稍多，此后但又一分一秒，难度俱是层层叠加，使得王野心脏、气血、骨骼皆遭受重压。

幸好在进入瀑布之前，董秋还拿了一把麻绳，套在王野腰间系紧，麻绳的另一头绑在一颗大树树身上，免得王野难以为继，被泉水激流冲走。

两个时辰一到，王野虽然还没有失去意识，可也差得不远，身子一个摇晃，在瀑布下失去了平衡，一头往水里栽倒过去。

岸上的董秋觉察不妙，忙站起来抱着绳子使劲发力，两脚在地上铲起两个土坑，费了好半天功夫，把一身都打湿，才让王野免于被溺死。

王野身形看似匀称，其实肌肉密度极大，有一百七八十斤之多，比许多看起来比他大了一两圈的胖子还重，董秋拉他上来，四肢麻木许久。

王野昏厥不醒，许久之后，才有知觉，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此时天已入夜，入目一片漆黑，闪烁着一条光带，上有星汉灿烂如银。

董秋躲在帐篷里面，烤着鸡翅，见他醒来，问：“还要继续吗？你中间失去呼吸，我差点把你埋了。”

“我……失败了，明日继续。”

“好啊。”

董秋点了点头，她眼睛都红了，但还是点了点头。

王野休息了一夜，补充体力，第二天再进行了一次瀑布冲击，这一次有了经验，效果更佳。

成功完成之后，王野没有立马昏厥，而是精疲力竭，和董秋去了预计中的第二个地点。

那是一处悬崖。王野和董秋寻找许久，才找到了这一处所在。

悬崖外边空无一物，是百丈深渊，远望开阔，偶有飞鸟还空，山猿高鸣。山风尽情吹动，呼啦作响，声如天摇地震，使人有目眩神晕之感。

如此一座悬崖，坠落下去，哪怕穷极天人的武功，也要摔成肉泥。

王野看着这一幕，也是心头一颤，董秋搀扶着他，一语不发，看他的反应。过了良久，他长出一口气，定了定神，才独自来到悬崖边上。

董秋站在远处，静静看着他，这次就没有身子上的绳子，也没有什么搀扶救治的机会了。如果王野掉了下去，死了也就是真正死了。

却看王野左脚踏在悬崖之外，右脚踏在悬崖之内。当场摆了个拳架子，稳固不动，竭力保持平衡。

半个身子在外，相当于单脚直立，时时刻刻遭受狂风吹打，衣袍哗啦啦作响。

惊心动魄。

真个是惊心动魄。

一个瞬间，狂风陡然增大，王野猝不及防，身子一个摇晃，脚步跟着一歪，眼看就要翻身坠落。

这一瞬间，王野脑袋一片空白，大脑急剧缺氧，身体却遵循着本能而动。就好像是浑身无力，只能狠狠抓住一处生机，便绝不肯放弃。

忽然拧腰滚臀，身子在半空中回转半圈，啪嗒一下，右脚回过来踏住悬崖边上，左脚悬空，身子再左右摇晃两下，才好险稳住平衡。

也就是这么个简简单单动作，王野刷一下冷汗席卷了全身，心脏砰砰直跳，每一秒所遭受的生死压力，比和十个叶绽青交战都大！

“我不行的，我绝对不行了！！！”

他站稳之后，脑子里惊天霹雳一般，跳出第一个想法，随后千百种念头，一并而生。

——皆为败相。

“修炼武功，何必这么冒进？田伯光又不是近在咫尺，就算他到来了，又非得我迎上去拼命不可么？”

“既和武当派搭上了线，有了一些交情，求他们庇护，田伯光武功再高十倍，能斗得过武当么？”

“再说要练武功，为什么不慢慢练？我还知道那么多江湖上的秘闻，不加以利用，在这里就死了，实在是太冤枉。”

“不不不，说到底，我一个穿越者，追求练武做什么？不如去抄诗，写句，作文章，搬运未来的东西，此后开始种田赚钱，做个富家翁，不好么？”

“人生有太多路子，干什么要拼死拼活了？”

眼神亦变得浑浊茫然，好像适才在半空回转那一瞬间，失去了魂魄，神智已经不由自主被百丈深渊、天地伟力所席卷进去，身体成了行尸走肉。

过了一会儿，才彻底回过神来，就好像是灵魂出窍又回窍，浑身上下发麻发软，动作间忽有畏畏缩缩感觉，心神深处产生了后怕，所有的勇气全消。

经历了这么一下大恐怖后，王野本来绷紧的一心，渐渐出现了松懈，本以为坚定的意志，有了瓦解的意思，许许多多杂念涌上心头，敲打着他的精神。

这就好像是许多要狠下心来要自戕而不死的人，在真正濒临死亡的刹那，感受到那股无法形容的恐怖之后，此后便没有勇气自杀了。

更重要的是，王野还刚刚经受了百丈瀑布的冲洗锤炼，浑身上下每一处肌肉、筋骨都酸软发麻，自然更对自己的身手丧失自信了。

这也就是此番“入灭涅槃”的真谛。

试想一个人在体力的极限状况下，还要接受生死一线的挣扎，这是何等难上加难的事情？

如果王野体力充沛、精神俱佳，也就罢了。

偏偏他此刻状态，会有一种“我本来可以，只是现在并非全盛时期”“正因为体力损耗，所以我无法做到也是正常”的一些微妙心理。

这恰恰更容易让人有退缩的想法，一步退步步退，他再也难以产生笃定自信的心境，去完成自己的“入灭涅槃”了。

一时之间，王野脑子里乱如麻，身子不由自主缩成一团，像只难看猥琐的小猴子。虽然还没有彻彻底底回到悬崖内部，但已经不敢伸展了。

“董秋现在在做什么？”

到了这时候，王野的脑袋里终于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

侧头一瞥，却看到远处的董秋，一只手怀抱腰间，捏着腰肋，另一只手死死捂住嘴鼻，不发出声音。一双眼睛静静盯着王野，不敢眨一下子。

王野知道，她不发出声音，是为了不干扰自己。她浑身紧绷，自己磨砺的时候，宛若她也在受刑。

董秋发现了他的目光，无声无息，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没看到她的嘴鼻如何，但光看眼睛，王野就知道她在笑。

也不知道怎么，看到这个笑容，王野一颗心便慢慢定了下来，心中升起了一股勇气和踏实。脑子里许许多多的杂念，均是无声无息而散。

呼。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王野长舒一口气，哈哈笑了两声。

“是啊，人生有那么多条路走，我大可以走其他路。可是那样多的路里，终究只能选一条走，我为什么又不可以选这最凶险也最精彩的一条？”

“舒舒服服过一辈子，那是不错，却辜负了自己的人生，辜负其他人的信任，有什么意思？”

王野直起身子，撑着已经到极限的身体，继续摆出拳架子，又接连做了个几个深呼吸，兀自喃喃自语：“我再也不会怕了。”

接着一点一点，使出拳法来，赫然是打了一趟“馋虎拳”。此拳为《地狱四器四身四锻法》记载，能调动全身上下千块肌肉，练人一身二百零五块骨。

见他再次动了起来，远处的董秋心驰神摇，一下子又发力捏紧了拳头。

可是接着发现，王野的动作或起或落，飞腾折跃，施展自如。整个过程，虽然还是半脚悬空，重心却稳当得很，她的拳头也渐渐散开。

其实《地狱四锻法》的入灭涅槃法，经过董天宝的规划，精妙之至，有一套非常严苛精准的标准，尤其是对体力的计算，尤为细致。

王野选择在力竭之后，来到悬崖练拳，并不是寻死，也不是拼运气。

其实这股拳法对他这种“八成石身”而言，损耗微乎其微。

在计算之下，他是绝对能够打出拳法的。只不过他要面临的是许多恐惧、怀疑的心理，他要打破的也正是这些心理。

当晚，王野连续打了三十七套拳法，脱胎换骨，下悬崖如履平地。

董秋连忙迎上来，他微微一笑：“交给你了。”往前一倒，彻彻底底昏厥过去，被董秋抱在怀里。

肉体极限之后，他终于也达到了心灵的极限。

接下来，董秋将他搬到营地，以木桶药浴，予他煮沸熬练一番，等到次日才醒来。

而这才只是入灭涅槃的第一日，接下来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八种不同的锻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