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和许多香火神打过交道，连我自己也曾在庙里享受过香火。等哪一天你突然‘心血来潮’，心里听到不知名的声音对你说话，那个声音有可能很模糊，也有可能很清晰，有时犹豫，有时坚定，甚至语无伦次、不知所云都有可能；别怀疑，不是你精神分裂，而是鳌头宫打开门让人进香了。”
游野平时不着调，可一旦认真起来，总能让人认识到他言语的分量，不知不觉就加以重视。只不过，这种认真并不意味着他说话时就一定是严肃的。
“当然了，如果你当真精神分裂了，那就说明你不适合做一个香火神，趁早死了拿香火保命的心。”
大林一撇嘴：“我谢谢你提醒啊！”说着就准备回去睡觉，结果又被游野给叫住了。
“还是昨天那个问题，你知道怎么当一个香火神么？”
大林略作思量，答道：“尽量保证自己不得精神分裂？”
“严肃点，我在跟你讨论病情……呸，讨论工作呢！专业点行不行？”
大林一摊手：“好，专业……香火神的专业……有求必应算吗？”
游野“哼哼”冷笑：“你瞧，张嘴就显出你的不专业来了不是？当一个香火神，有求必应是一种奢侈，有求不应才是一种常态。”
这话着实把大林惊到了；他认真回想了从小到大有关神灵的一切，尤其是耳闻目见大小庙宇“经营者”的言行，但凡打开门做“神仙生意”的，谁不是把“有求必应”当做金字招牌，怎么到游野这里就变成“有求不应”了呢？
平时自诩见多识广的记者这会儿也不得不老老实实承认自己的不足：“我不明白。”
游野问：“香火，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的命？”大林答不解，这一晚上反反复复说的不就是这个事儿吗，还问？
游野继续问：“如果从一个人类的角度考虑，你平时会豁出自己的命去做慈善吗？”
话题跳跃性太强，大林花了点时间才想明白：“做慈善当然是量力而行……你的意思是，香火神有求必应其实就跟不自量力豁出命做慈善一样，都不可取？”
游野笑着点点头，脸上浮现“孺子可教”的满意神色，接着说：“香火不但是命，也是香火神神力的源泉。你也看到过土地公被人尿了一泡之后去对人报复，回来时气色萎靡不振的模样；那是因为他消耗了大量香火。报复也好，有求必应也罢，对香火的消耗都是巨大的。大多时候，达成信众所求之事需要消耗的香火，比他许愿时进供的香火要多十倍、百倍不止。信众索求无度，香火神有求必应，跟割肉饲虎没什么两样。”
大林讶然：“照你这么说，难道香火神打开门做的都是赔本生意？”
“只要你不把它当生意做，不下本钱，又怎么会赔本呢？”
“不当生意，不下本？”大林琢磨着话中深意，“收了香火不办事，那不成了空手套白狼了吗？再我们人间，这种行为有一个统称，叫诈骗！”
“怎么能叫诈骗呢？最多就是善意的谎言。有求必应还不是信众自己想的，哪个神仙亲口承认过？而且，你见过哪座庙、哪个神当真有求必应的？远的不说，你妈妈为你成家的事不知烧过多少香了，灵验了吗？这种事说得好听点那叫民俗信仰，说得不好听，那就是封建迷信。”
这话从一个夜游神嘴里说出来，大林只觉得怎么听怎么别扭。
游野不知道大林在想些什么，仍在继续他的敦敦教诲：“你千万记住了，做香火神的第一原则只有四个字，就是‘装聋作哑’。”
“装聋作哑……就是什么都不管？”
游野点头：“对，你一个泥胎木偶，动都不会动，管那么多做什么？别人给你香火你就收下，等他出了庙门，什么事都与你无关。装聋作哑、虚应故事、敷衍塞责、贪功诿过——那些高高在上且能长久享用香火的家伙，每一个都擅长玩这一套；用一句时髦的话来说，这些才是香火神的生存密码。总之就是竭尽全力存着香火保命。”
大林仍是难以置信：“所有香火神都这样吗？”
“你以为呢？”游野拉长了声音，语气莫名幽深，“要不是我以夜游神的身份亲自去请，让张圣君实在没法装聋作哑，你以为他肯出力打杀土地公？那三道天雷看着威风，其实全靠张圣君底蕴深厚；换做凌将军这种小庙小神，就算真有机会练成五雷天心正法，他也不舍得用。三道雷下去，几十年积攒的香火一扫而空，换做哪个小神敢这么玩，事后能哭死在神案上。”
“如果都不管，那所谓‘香火灵验’又是怎么回事？”
“以讹传讹呗，还能怎么回事？”游野轻松的语气，好似在说着某种人尽皆知的生活常识，或许这些事情在阴神世界也确实是常识，“信众祈求的事情能成，那是他本来就有做成的机会；要是原本就做不成，香火神更没有道理白白消耗香火愿力去做无用功。”
大林苦笑：“听你的说法，怎么感觉香火神越来越像骗子了。”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厢情愿谁都没强迫谁，怎么能叫骗呢？”游野说得理直气壮，“你见过哪个香火神开口管人要香火的？你见过哪个泥胎木偶能开口说话的？”
大林点点头：“嗯，不但像骗子，还带着点渣男渣女的味道。”
“靠，你不要以为仗着夜游神撑腰就可以乱说话啊！被那些香火神听见，他们要跑来群殴你，我可拦不住。”游野大呼小叫，“惊恐”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