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冬初的夜晚已经有了几分寒意，高处夜风呼啸，风声掩盖了许多无聊的废话。当市区的灯火近在咫尺时，风头上的两人才终于把话题重新拉回正轨。
大林想起了今晚交割时三句听不懂两句的窘况，于是抓紧时间问道：“你和凌将军交割时候说的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说什么死得不明不白做糊涂鬼，说的是谁啊，谁会死？”
“不过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孤魂野鬼，不必放在心上。姓凌的跟我们耍心眼，想骗一些炮灰过来给我们找麻烦，可惜啊，能被他骗到的没资格给我们找麻烦，能成为麻烦的也不可能被他骗到。”游野冷笑，也不知笑的是凌将军，还是所谓“孤魂野鬼”，又或者二者兼具。
“都是谁啊？”大林好奇，同时也联想到了更早前游野说过的一些话，“你在临水宫的时候，也用过‘孤魂野鬼’这个词，说的是同一批人……或者阴神，又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吗？”
“可以说是同类吧！孤魂野鬼无处可去，朝不保夕，所以做梦都想找到一个新的真身，享受别人给他们供奉的香火。可惜啊，现如今这世道，正经传承下来的香火神都不一定能吃饱，哪还有他们这些可怜虫的份儿？”
大林明白了，问：“按你说的，临水宫里的孤魂野鬼就是那两个不知名的侍女？”
“对，不知道哪来的，也不知道姓甚名谁，居然能被临水夫人收留，堂而皇之跟在她身边蹭临水宫的香火。”
大林心里又添疑惑：“可那两个侍女像不是建庙的信众给塑的么？难道说孤魂野鬼蹭香火还有信众暗中给她们帮忙？”
“不一定是有心帮忙，更有可能是无心之过。”游野虽然说着“可能”之类的词，但语气颇为笃定，似乎非常肯定自己的猜测，“一开始或许只是好心，觉得陈娘娘身份尊贵，身边怎么能只有保镖，却没有专门的人伺候呢？回头再一想，反正建庙塑像的钱还有剩余，随手给娘娘身边添上了两个侍女又不费事。
“问题是这种没有具体身份却又能享受香火的神像，简直就是孤魂野鬼们梦寐以求的真身；如今供在临水宫神案上的那两个，估计当初也是打败了无数竞争对手，才抢到的位置……当然了，也有可能是陈娘娘亲自挑选出来的，这些已经说不清楚了。”
大林似懂非懂，努力消化着信息，忍不住问：“这种事莫非很常见么？我是说抢真身，蹭香火这种。”
游野摇摇头：“抢真身香火，很常见；成功的，少之又少。先前我问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佛寺道观建成之后要开光？就是为了提醒受供奉的那位香火神：看清楚了，这里还有你一个真身，别忘了过来收香火，免得被孤魂野鬼鸠占鹊巢了。像临水宫这种大庙能出现孤魂野鬼，我确实没想到。”
“你为什么要特意强调一句大庙？”
“因为大庙意味着……它大呀！”游野说着废话，驾着风落在大林家的顶楼，立定之后，他的目光投向靠近市郊的某座大山，山头有灯火数盏，哪怕相隔遥远也清晰可见，“你看那边，仙人岭上仙佛寺，去过吧？”
大林点头：“当然去过，市区附近最大的寺庙了。”
“仙佛寺主供佛教的药师佛，你猜猜看，如果有个孤魂野鬼撞了大运，当真抢了药师佛的真身收纳香火，被发现了会怎么样？”
大林一摊手：“不知道，但下场一定好不了。”
游野不知想到了什么，“嘿嘿”直笑，自己乐了一会儿才说：“那个孤魂野鬼如果被发现，那肯定是要跑的；只不过呢，等他不得不逃跑的时候，可能刚出主殿的大门就被前殿的观音菩萨一个大逼兜给扇回去；等他转身往后门跑的时候，可能又被未来佛的大肚子给顶回来；再看左右偏殿，张圣君、文珠、普贤加上降龙、伏虎一堆的罗汉，就等着给他难上加难。要不怎么说出来混看的是背景，讲的是势力，孤魂野鬼这种小瘪三，脑子秀逗了，才敢去大庙撒野？”
大林听得深有感触，不禁感慨：“怪不得你会说临水夫人慈悲。”
“不慈悲，那两个小东西早就飞灰湮灭了；在临水宫这个主场，陈娘娘收拾她们比张圣君收拾土地公还容易。”
大林又问：“今晚在鳌头宫附近嚎叫的那些个也是这类孤魂野鬼？他们当时是收到凌将军放弃鳌头宫的消息，都冲着抢夺真身香火来的？”
游野冷笑：“总不能是为了给姓凌的开欢送会吧？”
“这些孤魂野鬼都是什么来历？”
游野叹息道：“那可多了……你也知道古人没什么见识，碰到什么稀奇古怪的都往神神鬼鬼上面想。山崖的石头上有个古怪花纹，当神仙拜一拜；树长得特别高大茂密，当神仙拜一拜；山泉水潭遇到旱季居然水位不降，那更是有神仙在水里，必须拜一拜；至于什么奇人异事、仁人善士之类的，都可以建个庙来拜一拜，古时候朝廷官府时不时打击的那些‘淫祀’，其实指的多是这一类。
“问题是这一类祭祀又很容易被破坏、打断。官府禁止就不说了，很多一村一姓的祭祀，一旦遇到天灾人祸，整村整村的人都逃荒乃至死绝了，香火自然也就断了。问题是香火断了，被他们长年累月供出来的香火神一时半会儿却死不了。于是乎，孤魂野鬼就这么出现了。”
大林不禁为之唏嘘：“所以他们才会着急抢一个真身，好继续受用香火？说白了就是为了保命吧？”
“可不就是么？”游野目露回忆之色，“如今的孤魂野鬼已经少了许多，今晚只听到三个声音。几百年前，尤其是长年饥荒、战乱，人口大量损失的年代，孤魂野鬼那可遍地都是，走几步就能碰上一个。然后时日久了，他们续不上香火又会成批成批地‘死’掉。宁做太平犬，不做离乱人，乱世不仅人惨，神仙也一样惨。”
“听你说的，我差点都想把凌将军的香火让给他们了。”
游野眼一斜，压根半点不带信的，问：“你真有那么好心？”
大林怒道：“什么话，我也是有同情心的。”
“同情心啊……值多少香火来着？”
“值多少香火不知道，不过，至少能维持一分钟吧！”
游野怒批：“你丫真贱。”
大林冷笑：“彼此彼此。”
开玩笑，一个人类，自己都不知道还能活几天，哪来对神仙的同情心？
“今晚他们一听到你的声音就销声匿迹不敢冒头，夜游神对孤魂野鬼的震慑力居然这么强的么？”
“断了香火的孤魂野鬼，比魑魅魍魉强不了多少，甚至可以说，很多魑魅魍魉本就是孤魂野鬼作祟，他们凭什么不怕我？”游野一拍胸脯，骄傲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