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的记忆互相印证、融合,形成了一段细节充分、条理清晰的画面;大林看得分明,山坳里的深坑是人工挖掘出来,坑底干干净净,既不是坟墓,也没有尸骨。成堆成堆破碎的神像、神主牌等东西,许多都带着焚烧过的痕迹,统统被丢进坑里。
“行了,明天还有一批,到时候集中销毁;你们谁能弄到汽油?煤油呢?想办法弄点过来,明天我们再烧一次,务必将这些旧时代的残留余孽彻底销毁,不允许他们有机会找回去。”
这里仍是“小应”领头,他挥舞着手臂指挥若定的样子,没有了上一幕记忆里主席台上被挤兑的窘态,看上去颇有些意气风发。只是不知道这段记忆的事情是发生在那场“包药纸”闹剧之前还是之后。
不多时,这些戴着袖标的年轻人在空无一人的山坳里高喊了几声口号给自己鼓劲后又集体离开。接下来的记忆画面由统一走向分散,年轻人回家的回家,回学校的回学校,各自走向不同方向;但很快游野就从中挑出了与众不同的一个记忆,因为它在短暂离开后又再次折返回了山坳。
在这段记忆中,有三个人在离开山坳后不久就避开他人注意急匆匆折返,其中就有领头的那个“小应”。其中两人几乎前后脚回到了无人山坳,并在土坑边爆发了激烈争吵,同时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正躲在远处,不为其他两人所知。
大林指着那模糊身影问:“这个身影怎么这么模糊,连位置都变来变去?”
游野解释道:“因为他不是记忆,而是猜测;应该是这段记忆的主人事后回忆时知道当时有人偷听,但是他记忆里并不知道偷听者躲藏的具体位置,现在的状态是他事后猜测的结果,所以不确定。”
大林咂摸了一下,说:“有点量子叠加态的意味……”
两人说话间,土坑旁的争吵也越来越激烈;“小应”指着另一人大骂:“我让你把棺材照原样钉好,一定要照原样,你怎么就是不听?现在给我惹这么大麻烦!”
另一人不甘示弱,同样大吼:“你他妈说得轻巧,黑天半夜,我看得清楚吗?我当时钉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你怎么就不提醒我没钉好?活是我干的,主意可是你出的,爆出来,你才是首犯、主犯!”
“我他妈打死你!”
“来啊,谁怕谁啊,打呀!打死我你自己坐牢吃枪子,打不死我我最多就是个从犯,吃枪子也轮不到我。”
两人撕吧了半天,最后各自泄气,无奈地松手。
“小应”满腔都是不甘和怨毒,嘴里骂骂咧咧:“怎么就这么倒霉,他怎么看一眼就知道棺材被打开过,墓也被挖过?”
另一人喘着粗气,声音颓唐:“我问过了,他家里以前是开棺材铺的,还帮人做白事;棺材什么样、刚埋的墓什么样,他都熟。”
“小应”怒骂道:“那人家诈你一下,你就全说出去了?你傻啊?”
“你他妈才傻,我什么都没说!”另一人瞬间又来了火气,“我骗他说先不要声张,我先跟你通个气,由咱们自己先悄悄调查,说不定能抓住盗墓贼再立新功。”
“那还差不多,他信了?”
“应该是信了,不然军管会的人早就来了。”
这两人的争吵声渐息,旁边偷听的模糊人影却突然跳了出来,声音响亮:“原来你们就是盗墓贼!走,跟我投案去!”他这一跳,身影和位置直接从“叠加态”坍塌成“确定态”,整个人的形象瞬间清晰,而且上来就扭着“小应”要走。
见到如此天真而又莽撞的行为,半空中的游野和大林同时蹙眉,游野更是发出一声长叹:“原来那具骸骨就是这么来的。”
果不其然,一个人怎么能扭得过两个人?走不上几步,眼见好言好语说不动,“小应”突然俯身操起路边的石头,照着偷听者的后脑勺就是一下,后者应声而倒。眼看对方在地上扭曲着身体,口鼻中仍有声音,“小应”一不做二不休,抬手又是几下狠砸。
“你……你杀人……”另一个盗墓同伙惊声尖叫。
“小应”面目狰狞:“闭嘴,再喊我连你也杀了。你过来,拿上石头,砸!”
“我……我不干……我不敢……”
“不干?知道什么叫投名状吗?”杀了人的“小应”满手血污,狰狞的面孔宛如魔鬼,“我杀过一个了,不在乎多杀一个……”
记忆的画面如水波涟漪,似乎记忆的主人对这段画面讳莫如深,哪怕在自己心里都不愿意多想,以至于许多细节都变得模糊;当涟漪消散,站着的两个人手上都沾满了血污,而偷听者已经彻底没了声息——他甚至连姓名都没留下,被记忆的主人刻意遗忘。
游野并没有去深挖那些被刻意隐藏的记忆,大林也没有提醒,因为他们的首要目的仍是凌将军头颅。
两个杀人者扒开土坑里堆积的各种零碎,又在土坑底一阵挖掘。没有工具就用手,用碎掉的锣鼓碎片、木棍,终于挖出一个不到一尺的浅坑;将尸体推进去掩埋,而后又重新将土坑填满。
破碎的众多神像、木雕人物面无表情,对发生于眼前的罪恶视若无睹。
“明天,你带一桶汽油来……”
“汽油是紧俏物资,我搞不来……”
“没有汽油就带煤油,说什么都要搞来。你可要想清楚了,咱们现在是在一根绳子上拴着;盗墓的从犯不一定枪毙,杀人的从犯肯定要陪着我一起死。”
游野和大林互视一眼,默不作声地加快了记忆画面的流速。
第二天清晨,土坑里火焰熊熊,滚滚浓烟遮住了青天。这个年代,汽油、煤油等助燃剂都是紧俏货,他们果然弄到的不多,土坑里的东西只是烧得焦黑,并没有完全烧化。即便如此,焦臭的深坑也足以遮掩包括血腥味、腐臭味在内的一切异常,而且也没有人愿意靠近焦坑弄得一身黑灰。
一群人挥动铁锹往坑里填土,一场谋杀案就此深埋地下;过程中有人偶然问起谁谁谁今天怎么没有来,却无人知晓,也无人在意。
直到土坑被填平,所有人离开;直到两个杀人犯做贼心虚时不时回来观察;再到天长日久,再无人关注这个山坳,游野才退出了记忆画面。
“埋进那个土坑之后,就没有人动过凌将军的头骨;换句话说……能动那个头骨的,应该不是人,至少不是那些小将。”
大林的脸色也不好看:“再换句话说,这条线索又断了,咱们白费了半天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