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休早看清最前面引路的人是李矩,猜到是镇上的大人物们来了。
他有些玩味地看了崔哲一眼,松开了踩在他身上的脚。
崔哲浑身一松,连滚带爬地朝着那群人奔去。
“范老爷救我!”崔哲精神振奋,似乎又变成了方才气焰嚣张的纨绔,“沈休,你死定了,范老爷带人来助我啦。”
“啪”!
响亮的耳光抽在崔哲脸上,他的世界似乎恍惚了。
“不愧是能通过军院初试的麒麟子!好一个翩翩少年!沈休,今日柳溪镇都因为你而生辉!”
典吏大人在说什么?
通过军院初试?
沈休?
听着这些话,崔哲有些茫然。
他看到典吏大人正温和地跟沈休说着话,他看到龙行武馆真正的东家范老爷,正垂着手站在一旁,觍着脸着脸冲沈休笑着。
“少爷。”一个矮胖的身影出现在崔哲身边。
崔哲呆呆地看了他一会,然后像是猛然回过神来,一把抓住矮胖少年,激动道:“这种人能通过军院初试?这是假的对不对?柳溪镇已经三十年没人通过了!我是在做梦,对,我一定是在做梦。”
“这不是梦,休哥通过了军院初试。”矮胖少年毫不留情地将崔哲拉回来现实。
“休哥?你叫谁休哥?你这个叛徒!”崔哲瞪大了眼睛,但马上又垮了下来,“你帮我求求沈休,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帮帮我。”
“少爷,我帮不了你,去找馆主吧。”矮胖少年抽出被抓住的胳膊,转身离开,挤到李矩旁边,堆起笑容听着众人的谈话。
崔哲仿佛失去了所有的依靠,瘫软在地。
完了。
一切都完了。
……
“这是典吏大人。”李矩在沈休耳畔轻声道。
沈休恍然,行礼道:“见过大人。”
“不必多礼。”李典吏笑着摆了摆手,看着沈休头上包着的纱布,声音变冷:“沈休,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沈休瞥了一眼躺在院子里的崔哲,道:“全拜崔公子所赐。”
李典吏脸色沉下去,挥了挥手,两名差人上前,将崔哲押着就走。
“此等孽畜,为祸百姓,本官岂能容他!沈休,你放心,我一定为你做主。”李典吏铿锵道。
沈休拱手道:“多谢大人替我兄妹申冤,大人秉公执法,实乃我镇百姓之福!”
“分内之事,休要多礼。”
李典吏转头看向范老爷,冷声道:“此事你也难辞其咎!你若不给沈休一个满意的交代,哪怕我饶过你,镇守和镇丞大人也不会饶过你。”
范老爷当即把胸脯拍得山响:“的确是我管教不严。大人放心,我一定不会让沈小友白受这些气。现在我宣布,崔东山不再担任龙行武馆的馆主!”
崔东山正是崔哲的父亲。
还没被押着走远的崔哲头又低下去几分。他们崔家之所以能够再崛起,正是仰仗着范老爷的器重和龙行武馆馆主的身份,现在一切都没了。
崔家,完了。
众人心中都闪过相同的念头。
“这范老爷是龙行武馆的大东家,他这话好使。”李典吏哈哈笑道。
沈休也微微一笑,他看出李典吏虽然对范老爷吹胡子瞪眼,但话里话外都是在为他说情。
沈休也不拿捏姿态,道:“圣人家也会出几条败犬,范老爷也不必愧疚。我沈休虽是山野小民,但也知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
范老爷心中一松,赞叹道:“沈小友心胸广阔,让老朽汗颜。不愧是我镇三十年来唯一通过军院初审之人!”
沈休又客气几句,道:“诸位大人一路辛苦,还请入寒舍歇息。沈悦,快去泡点茶来。”
“不用劳烦了。”李典吏制止了她,“今日王大人设宴招待诸位考官,我还得快些回去。沈休,你毕竟刚刚通过初审,为了避嫌,不方便带你过去,等日后我再来拜访你。”
沈休道:“应该是我来拜访大人您。”
李典吏从兜里摸出几两银子,道:“我今日来得匆忙,这几两银子你拿着,权当贺礼。”
“怎敢劳烦大人破费!”沈休坚决推辞。
两人拉扯一阵,李典吏急了,道:“莫不是我不配恭贺你?”
见话说到这份上,沈休这才把钱收了。
“这才对嘛。”李典吏哈哈一笑。
沈休送到村门口,李典吏起马而去,临行前大有深意地看了范老爷一眼。
范老爷厚着脸皮跟着沈休回家,正要说话,却听得锣鼓喧天,三匹飞马闯了进来。
三人翻身下马,叫道:“快请沈休沈爷出来,恭喜通过军院初审!”
原来是已经放榜,来的是报喜之人,沈休迎上前道:“诸位请坐,小子便是沈休。”
众人急忙还礼,连道不敢。
说话间,又是几匹马,都是报喜的人,邻居听闻沈休通过军院初审,也赶了过来。沈家前宅后院,都给挤了个满满当当。
众人拥簇这沈休要喜钱,沈休将李典吏的几两银子分了,却还是不够,他看向沈悦,沈悦也有些无措地摇摇头。
他们自从父亲半年前失踪后,生活一直捉襟见肘,哪有多余的钱。
这时,沈世忠提着四五千钱,笑容满面地赶了过来。
“感谢诸位的庆贺,我侄儿能有今日,全赖诸位高邻提携。”
一边说着一边将钱交予沈悦,沈悦不接,只拿眼看着沈休。
沈世忠笑容也僵住了,用一种近乎乞求的目光看着沈休。
沈休冷冷道:“不劳烦叔叔了。”
也不理沈世忠,自去领居家借了些钱。
沈世忠满脸都写着无措,想要帮忙,但知道内情的人都避他如瘟神。
他茫然的转了一圈,失魂落魄的走了。
“沈世忠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咯。”有人道。
就算沈休不报复,有的是想要讨好沈休的乡绅。
沈休懒得理他,这样的小角色,自然有想要巴结他的人去教训。
自己动手,掉价。
沈休央人去借了许多桌椅,在自家小院安排众人坐下。
又担心家中粮米不够,让沈悦去邻居家借了米和瓜果蔬菜,连带鸡鸭鱼肉。又有邻居三姑六姨主动帮忙下厨。热热闹闹吃了顿饭,饭后又是一阵恭喜。
前前后后忙了好些个时辰,直至夕阳西下,众人才渐渐散去。
等沈家小院清静下来,一直没有离去的范老爷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两个家丁,都捧着一个用红布盖住的盘子。
“沈小友,恭喜通过初试。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范老爷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家丁将手中的贺礼送到沈休面前,并将红布揭开一角,里面全是白花花的雪花纹银。
沈悦的呼吸也急促了几分。
沈休笑道:“范老爷,你这样就生分了。”
见沈休面不改色,范老爷心中又对他高看了几分。
小半日下来,他也摸清了几分沈休的脾性,玩笑道:“沈小友若不收,老朽我睡不踏实。”
众人都笑了起来,沈休示意沈悦把银子接过。
范老爷趁热打铁地说道:“沈小友,这崔哲……”
“范老爷。”沈休打断了他的话,“若是我妹妹被抢到崔家,你说我跪在崔家门口扇自己一万个耳光,他们会放过我们兄妹吗?”
范老爷笑容不减,道:“明白。”
沈休又恢复笑容道:“范老爷,晚辈家境贫寒,武道一途,一向只能自己摸索。听闻龙行武馆乃是咱们柳溪镇数一数二的武馆,这几日想来讨教一番,不知可否应予?”
范老爷眼睛一亮,一个通过军院初审的学员,那可是活招牌,就算只是来自己武馆走上一遭,龙行武馆几个字都要硬上几分。
“求之不得!不知小友什么时候有空?”范老爷赶忙道。
“明日如何?”
“没问题!我明日派车马来接你。”范老爷一口应道。
范老爷一走,沈家就只剩下李矩和白日那矮胖少年了。
“李矩。”沈休唤道,“今天真是多谢你了。”
说着,他就抓了几锭银子就塞过去。
“休哥,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李矩似乎有些生气。
沈休笑道:“你家也不富裕,没有银子买肉吃,来年怎么考军院?”
李矩死活不接,沈休板起了脸:“听我的,拿着!”
见沈休发了火,李矩才默不作声地把银子收起来。
沈休又看向矮胖少年,道:“李矩跟我说过了,今日也亏了有你,多谢了。你叫什么名字?”
矮胖少年赶忙答道:“我叫孙不落。休哥你不用谢我了,别怪我白日无礼就好。”
沈休点点头,这孙不落能如此果断地做出决定,也是心理玲珑之辈,他也并没有再提白日的事儿。
两人也看出沈休确实乏了,寒暄几句,便告辞而去。
沈家也只剩下兄妹二人。
“沈休,你真通过初审了?”沈悦到现在都还有些不可置信。
“那还能有假?”沈休笑道。
“我觉得这一切像做梦一样。”沈悦眼眶有些发红,“以后是不是再没人可以欺负我们了?”
沈休起身摸了摸她的头,认真道:“只要我还活着,就没人可以欺负你。”
……
柳溪镇,范府。
范老爷坐在回府马车上,面容冷峻,不见了面对沈休时的笑容。
也只有在独处的时候,他才会露出几分枭雄本色。
“老爷,门口前面有人。”马车停在范府门口。
“总归是要来的。”范老爷似乎并不意外,走出了马车。
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有些落寞地站在范家门口。
正是崔哲的父亲,崔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