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在那一个雨天,伴随着雨打屋檐的滴答声,他被夺走了初吻。
他又惊又惧,在她舌尖正要探入时,便一把推开了她。
从出生至今,他还从没见过这般荒唐的女子,完全不顾礼法,太过肆意妄为。他甚至不知她是在何时偷喝了酒,不是在留堂吗?口中的酒气又从何而来?
“缪临啊,我对你生出了些兴趣,你要跟我玩玩吗?”
被推开后,她并没有恼,而是一手支着下颚,玩味地打量着他,就好像猎人在看落入猎兽坑的狐狸,她的从容,是因为她知道狐狸跑不了。
缪临故意不动声色,即使内里已经翻江倒海:“玩玩?”
“玩玩。”陆万嫌点点头,“就是那种不以成亲为目的、随时由我喊停、你也不必负责的那种玩法。你喜欢什么我都会买给你,想去哪里我也都会陪你。跟我在一起,你会很快乐的,我保证。”
她给他描绘了一个蓝图,画下了一个大饼,仿佛只要他点头,快乐便会如影随形。
可明明不该是这样。
缪临挑眉:“你就是这样看待男女之情的?”
“对啊。”
“是‘非我不可’,还是‘谁都可以’?”
“我现在挺喜欢你的,”陆万嫌看着他,眨巴眨巴眼,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但也不算是非你不可吧……你要是拒绝了我,我总要换别人啊,难不成一辈子吃斋念佛,再不近男色了?”
心态这种东西真的很玄妙,他以为自己能够稳住,一切都还能够控制,但指不定突然一下就崩了,崩得猝不及防,又无可抵挡。
缪临几乎是带着一丝恼怒开口道:“那恕我拒绝!”
陆万嫌听了,表情也没太大意外:“好吧。”
她这副坦率的样子反倒令他感到了一丝戏弄,甚至说是一丝屈辱。她提出想要跟他玩玩,可她明明未打招呼就已经先玩过了。
“你就不问我为什么拒绝?”缪临道。
陆万嫌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只看重结果,不那么在意你的心路历程,你拒绝我的表白,我就接受喽。希望没给你带来困扰。回见。”
她起身走入了雨中,没有撑伞。
缪临喉头哽了哽,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没有说话。
次日,陆万嫌便没来太学,据说是淋雨伤了风寒。这次风寒也伤得太久了,足足有三个月,她都没有再来太学。
时间拉回今日,缪临之所以这样翻旧账,是因为自从表白事件后,陆万嫌对他的态度就不一样了。
如果说之前她对他态度平淡、不甚在意,偶尔心情好时还有点友善,乃至还说过喜欢。
自那以后,她就开始挑他的错。
她总教唆翟不缚,让翟不缚不要带他一起玩。他们开始不对盘,时有辩论,偶有争吵。这种相处方式令翟不缚都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出了太学后,他好久没有再见她了。
只是偶尔听到别人议论陆万嫌又拆了谁的铺子,拐走了谁家的狗,为谁一掷千金,带谁春游踏青。
年少荒唐时做了太多奇怪的事,影响了陆万嫌的风评,她知道自己现在要受到孽力回馈了。
陆万嫌一脚踩上了凳子,做出不羁状:“对,也不对。不就是个表白么,缪临,你是不是忘了我是谁?我是陆万嫌,我陆万嫌决定放弃的事,就会放弃得干干净净,对你的兴趣是怎么上来的,我就有本事怎么把它压下去。你不要提这个,没有意思。”
说完,不等缪临回复,她又重复了一遍:“不要再提了。”
她永远不会让他知道,她为了那次表白,还专程回家洗了个头,更甚至还喝了一口外祖父的藏酒壮胆。
什么留堂不留堂,当时的夫子是外祖父的得意门生,她就是在讲课时光脚跳大神,那夫子都不会皱眉罚她什么的。
她布置一切,全是因为年少时的喜欢。
可是,缪临非常明确地拒绝了她。
有时候陆万嫌会在想,她看他越来越不顺眼的感觉,是不是都来自被拒绝以后?
无论是不是,现在的陆万嫌,已经对他没有想法了。
有的只是——
防心。
陆万嫌没有再看缪临的表情,她甩了一下衣摆,开门走了出去。
翟不缚在门外不远处放了一把椅子,此时正坐月子似的瘫在椅子上,一条腿翘上了椅子扶手,一边抖,一边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
真不知道他在这守门是为了什么?怕缪临逃跑,还是怕她搞出人命?
“喂,翟不缚。”陆万嫌唤了一声。
听见陆万嫌的声音,翟不缚很意外地起身,迎了上去:“这么快你就完事了?!”
她叹了口气,笑言:“嗯,有点累,年纪大了,不行了。”
“不是吧,我认识几个医师,要不要引荐给你调理调理啊?”
翟不缚话音未落,“春风醉”的门再度打开,缪临长身玉立,腰间玉佩上的流苏都根根垂顺,确实是谦谦君子、不沾一丝污浊气息的模样。
翟不缚上下打量了一下,还是有点不敢相信:“缪临,你——”
“年纪大了,稳妥为主。”缪临道。
“天呐,你们两个……”想了半天,翟不缚终于找了一个恰当的用词,“体质太差了!连我都看不下去了!丢人!”
楼下掌声雷动,欢呼声震天,看来是花魁娘子明月出来了。
明月是春风得意楼的头牌花魁,是个清倌。有人说,清倌的满腹才华和卓绝才艺不过是覆盖在人性上的一层薄纱,一旦有了合适的买主,她们照样会抛下原则,陪床卖笑。
但明月不是这样的。
陆万嫌听过宫中的闲话,据传太子不惜和皇后娘娘翻脸也要带明月进东宫,他那万般痴情,放在任何女子身上都是福泽一桩。可没想到第一个不同意此事的,就是明月。
明月根本不想嫁人。
这倒和陆万嫌的想法很像,所以陆万嫌还挺欣赏她,也曾一掷千金,只让她为自己弹唱。但更多的是和明月聚在一堆嗑瓜子聊汴梁的八卦。如果说翟不缚这个百事通收集的八卦都是剧情流、事件流,那么明月讲得八卦就全都是感情卦。
陆万嫌从明月的口中,听了无数的鸳鸯错配,譬如哪家的大家闺秀瞎了眼看上了一个伪君子,哪家的痴情大冤种被骗得当掉了裤子。团圆幸福的爱情没得聊,聊的都是那些不幸的,越聊就让明月和陆万嫌越不期待爱情。越聊就越让她们俩惺惺相惜,就差拜码头做亲姐妹。
为什么最后没拜呢?还不是因为明月是个风月场上的人精,她认为眼下这样的关系正好,既不用担心关系太差沦为主角的反派,被正义制裁,又不用担心关系太好,被迫成为祭天的配角,简直就是完美关系。
的确是个聪明的花魁呢。
此时“醉春风”门前的三人,在楼下传来的欢乐声衬托下,各自心怀鬼胎。
可能翟不缚的“胎”怀的不太稳,所以缪临才刚刚轻笑了一下,他就立刻警惕了起来,狐疑地看向他:“你笑什么?”
缪临道:“我笑你还是那么天真可爱。”
翟不缚:“……”
这是汴梁最新的骂人话对吧?
缪临又道:“翟不缚,你何时见我伤过女子名节?”
翟不缚脸一白,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阿嫌和缪临在一起戏弄他。
缪临是个君子,有时候冷不丁地开个玩笑,语气都是磊磊坦荡,让人一时难辨,带来的冲击力也属实不小。
翟不缚好生委屈,这月老可真难做:“什么情况?你们两个关系理不清楚,也不能欺负介绍人吧?诓我作甚,好玩吗?”
天知道方才他脑子里装过多少带色废料……
天知道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为最好的两个朋友当看门狗的……
陆万嫌瞪了他一眼:“翟不缚,你的嘴要是不会用,就尽早捐出去,别在这叭叭叭地污染我耳朵。”
翟不缚闭了嘴。
接着陆万嫌又向缪临一拱手,言语中尽显隔阂:“今夜多有得罪之处,还请缪大人见谅。”
缪临点头:“好。”
“那么……要一起去看花魁娘子吗?”
她抬眸看向他,那视线摆明了就是不想一起。她就差在额头上贴出“别跟上来”四个大字了。
君子又何必强人所难呢。缪临微微摇头:“不必了,我就在这里休息。”
“一个人有啥好休息的,你在家没睡够吗?”翟不缚没控制住,插了一句话,结果瞬间被陆万嫌捂住了嘴。他觉得自己真的是一点地位都没有了。
陆万嫌对着缪临笑了笑:“那我俩去看,就不打扰你了。”
她每次要逃离、要和他分开时,笑容就特别的甜,那双桃花眼微微一弯,看谁都像是满目含情。
缪临心中叹息,伸手道:“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