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的人终于出现。
一个学子迷迷糊糊地夹着书本朝太学门口走来,他正要出门,陆万嫌突然伸手撑住墙壁,堵住了学子的去路。
学子先是一愣,接着看见旁边的缪临,便行了个礼,唤了一声:“缪大人。”
翟不缚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下,突然双手一拍,想起来:“诶,缪临,方才与你聊天的不就是他?”说完,他看看陆万嫌,又看看缪临,“你们俩今日怎么了,不约而同都在找他?他谁啊?”
陆万嫌蹙眉看向缪临,但缪临只是歪了下头,对她微微眨了下眼。
她一个猝不及防,感觉自己瞬间瞎了,谁能料到不苟言笑的缪大人一计歪头眨眼杀,就堵得她想骂人都找不到话来骂。
高手,这绝对是高手!
等她办完事,再好好跟高手过招!
翟不缚仰着下巴追问那学子:“你到底谁啊?”
“学生栾树。”那人又行了个礼,书生气息十足,长得也白白净净,倒是符合陆万嫌一贯的审美。
陆万嫌朝栾树笑了笑,又用手指勾起了他的下巴:“小郎君,想不想与我认识一下啊?”
她这姿态,与那戏本子里强抢民女的恶霸无甚差别,栾树从没见过这种阵仗,一时语塞:“你……”
陆万嫌嘴角斜起,拍拍他肩膀:“咱们大岐的四大奇女子,知道是谁位居榜首吗?”
栾树试探着问:“你该不会想说是你吧?”
陆万嫌站直了身子,双手摸了一下两侧鬓角,自信地一挑眉:“正是在下,陆万嫌。”
接着她又问了:“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官家的结拜义弟,建章王。”不等栾树开口,缪临就没眼色地抢答,他吐字慢悠悠的,像是在给懵懂的新生讲学。
陆万嫌没看缪临,继续发问:“那你知道我姨母是谁吗?”
缪临继续插嘴道:“中宫皇后。”
陆万嫌:“知道我外祖父是谁吗?”
缪临:“当朝宰执。”
服了!
陆万嫌赶紧摸上自己的脉门,每次见缪临她都要随时给自己把把脉,怕一个不留神被他气中风了!
她现在问的是太学学子栾树,可回答的总是缪临,他到底在瞎掺和些什么啊?!
陆万嫌恨恨地瞪了一眼翟不缚,翟不缚却一脸无辜地耸耸肩,他又堵不住缪临的嘴巴,被瞪委实冤枉。
陆万嫌心道,这大傻子,她向来不爱和缪临一起玩,可自读书起,翟不缚就总拉着缪临加入他们的搞事大业,还说是他爹偏要他和缪临学习怎么做君子。这辈子他是做不了君子了,但若能把缪临拉下水一起做纨绔,这样他爹就没话讲了。
这种办法也就翟不缚能想出来。
后来,不仅是他爹没话讲,连陆万嫌也没话讲了!
陆万嫌还记得,在太学时期,缪临是总和他们一起出入,每每她和翟不缚饮酒作乐、赌钱闹事、欺良霸善时,缪临总在一旁默默旁观,不多说话,就好像是一尊屹立不倒的磐石,任凭流水风雨冲刷,我自岿然不动。
但陆万嫌知道,陪玩的是他,跟夫子说实话、害她受罚的也是他。
这算什么君子,简直是小人行径!
当时她就把这话分析给了翟不缚听,力在阻止他再拉上缪临一起玩,可翟不缚非是不听,还说缪临一直是洁身自好的方正之人,不擅于扯谎,次次都是夫子问他,他才说的。
听听,这论断,搞了半天人家告黑状那也是身不由己,万分委屈呢。
真是气煞她了!
陆万嫌转过身面对缪临,一脸不忿:“缪大人,我在和小郎君说话,你插得什么嘴?”
缪临道:“我只是怕你进入正题太慢,耽误了大好春光。”
陆万嫌呵呵一笑:“那可真是劳驾了,多谢。”
“不客气。”缪临摊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她继续。
陆万嫌觉得自己又有点上不来气了,她极力暗示自己,不行不行,一定不能暴躁,还有小郎君要泡。这栾树不同于往常那些,她必须要耍点花招……
再转过身去看栾树时,陆万嫌挂上了招牌笑容,笑得见牙不见眼:“小郎君,他说的没错,建章王是我父亲,中宫皇后是我姨母,当朝宰执是我外祖父,我是我们家的宝贝独苗,你若跟了我——”
陆万嫌正在抛洒鱼饵,给对方画大饼,可才刚落笔,翟不缚也传染了缪临的没眼色。
他突然插嘴道:“阿嫌,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做纨绔也要讲究一下基本法。”
陆万嫌:“什么基本法?”
翟不缚:“坑爹可以,注意尺度啊!你将你家底爆这么清,万一有朝一日团灭了,被一锅端了,如何得了?”
这话一出口,连缪临都忍俊不禁,笑了一下。
陆万嫌真的好想打人:“灭你个头!你到底站哪边的?”她清了清嗓子,高声道,“我倒要看看谁敢抄我的家?让他放马过来!我以一己之力就能把他摁趴下!”
她又看向栾树,表情转换飞快,瞬间又柔情蜜意起来:“所以,小郎君,你想不想——”
说话间,她也顺便朝栾树的手摸了过去。
不知人生是不是有一些隐含的规律,她每次要说到重点,就会有人打断。
陆万嫌正说着,手也将将要与栾树肌肤相触,面前就突然横插过来一本书册,正好挡住了她的手。
她蹙眉抬眼,好死不死,又是缪临。
缪临手持书册,伸出一只胳膊,将栾树护在身后,仿佛铁了心要做这拦路虎了。
陆万嫌蹙眉,有些急眼:“缪临,你要干什么?我的火气已经有点上头了,你给我注意一点。”
缪临面色坦然:“手不能拉,于礼不合。”
陆万嫌恨不得当场吐出一口血来。缪临明明才二十出头,却不知是被什么浇灌长大的,总故作老成,讲究个礼法严明。
“于礼不合、于礼不合,这四个字我都要听倦了!”陆万嫌崩溃道,“我拜托你了缪大人,仁义道德、恪守规矩,这些词挂在嘴边很容易,做得到吗?难不成你就没有抓过女人的手?”
缪临双眼直视着她,理直气壮:“没有。”
陆万嫌眼角一抽,完了,棋输先着。
这话真是问错了。像缪临这么守律法礼教的人,还真的很难行事荒唐。要怎么才能转移话题呢?
好在翟不缚就像心腹一般,总能在最需要他的时候,强行搅局。
他震惊地一把抓住了缪临的双手:“不是吧缪临,你也太可怜了,过得也太惨了!”他拍了拍胸口,豪气道,“别说了,今晚小爷我做庄,一定让你抓到小娘子的手,好好感受一下春天般的温柔!”
趁那位太学学子乖乖不语之际,陆万嫌一把拽过他的胳膊,朝前走了几步,相邀道:“小郎君,不要管这些闲杂人等,走,我请你喝酒去!”
栾树满脸的犹豫:“这……”
“有何为难?我陆万嫌叫你去喝酒,难道是害你吗?”她伸手拍拍栾树的脸颊,安抚道,“是喜欢你呀,傻瓜。”
她这声安抚,语气缱绻,似情人一般充满勾人的魅惑,也好似相识多年,爱意满盈。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她第一次见栾树。
陆万嫌向来都是直抒胸臆,喜欢谁就绑在身边,不喜欢了,又一脚踹开,但对待眼前的栾树,她有着最大的耐心。
她拉着栾树要走,突然间就感觉到了一股阻力,一回首,就看见栾树的另一只胳膊被缪临拽住了。他的手指似乎用了力,关节有些泛白,但面上不动声色。
陆万嫌龇了龇牙,满脸烦躁。
什么情况?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连男人,他都想跟她抢吗?!
只见缪临看着太学学子,平淡发问:“栾树,你不是说,夫子今日留的课业繁重,你听不懂,要私下前去请教?”
说得还真的若有其事一样。
那栾树一听,马上挣脱了陆万嫌,双手一合告辞道:“对对,我有功课要去请教夫子,抱歉了郡主,我不能陪你喝酒了!”
就像身后有一万只野狗狂追一般,栾树非常火速地消失在陆万嫌的视线尽头。
陆万嫌环抱双臂,叹了口气,不过也没再纠结,转身就走。
翟不缚跟了上来,一把搂住了陆万嫌的肩膀:“阿嫌,他不喝,我喝!就算你要我陪你喝到地老天荒,我也不会说一个‘不’字,怎么样,够兄弟吧?”
“谁要你陪啊!”
陆万嫌肩膀一抬,把翟不缚的胳膊掀开了。
翟不缚被迁怒,自己也很不爽,他换着法地安慰阿嫌:“别生气呀,都怪缪临,他放走了你的小白脸,今晚就让他请客,我们掏空他!城东新开了一家酒楼,我们就去那吧?”
听翟不缚这样一讲,陆万嫌顺势回头看去,没想到缪临就跟在他们身后,保持着两米远的距离走着。
他身姿端正,沉稳冷静地对着陆万嫌说了三个字:“好,我请。”
“就不怕被我掏空?”陆万嫌挑眉。
“无妨。”
缪临拿出钱袋,扔了过去,陆万嫌稳稳地接住了,倒是有着别样的默契。
陆万嫌打开钱袋瞅了瞅,笑了一下:“城东新开的酒楼不必去了,新开业肯定大减价,没趣味。既然缪大人请客,我们就去汴梁最贵的地方。”
所谓汴梁消费最贵的地方,那还当属“春风得意楼”。
那里与众不同,整栋楼建造在船上,纸醉金迷,欢歌笑语,昼夜喧哗,灯火不绝,是出了名的销金窟,贵族子弟最爱流连其间,听琴曲琵琶,看舞姿蹁跹,但凡家底不厚的人,是万万不敢迈上那楼船的。
陆万嫌满是兴致:“去春风得意楼,我带你们看花魁娘子开开眼。”
翟不缚拍手跟着附和:“好啊好啊,好久没见她了,走起!”
两个人快快乐乐地结伴走在前方,路过一只吃食的野狗,翟不缚还不忘顺脚踹了一下,野狗都被突如其来的一脚踹懵了。
跟在他们身后的缪临,无奈地摇了摇头。
没办法,正所谓,招猫逗狗、寻衅滋事、赏美酒、品美色,若哪一日漏做,这些纨绔子弟们心里就好像少了点什么似的。
这是一种病。学名一个字:
“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