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国国都,汴梁。
一场春雨刚刚下完,地面还有些湿漉,陆万嫌就大摇大摆地出街了。
方圆十里内所有听闻此事的人,心肝脾肺肾均齐齐一抖,关窗的关窗,拴狗的拴狗,就连家家户户还未婚配的俊俏小郎君,也都恨不得把脸涂黑了去。
俗话说的好,猛虎下山不可怕,汴梁有名的女纨绔出街,影响力比猛虎大。
毕竟猛虎最多要人性命,而陆万嫌,她在胡作非为方面简直才华横溢到炸裂,绝对可以给你一个由身到心、从肉体到名声“包你毁彻底”的一条龙套餐。
不幸中的万幸是,今日,陆万嫌没带狗腿随从,也没在街头游荡,她出了家门,脚底生风,直奔太学。
太学里。
汴梁纨绔之一翟不缚正好来给自家表妹送文房四宝,才刚分开不久,没想到一抬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缪临正在和一名学子讲话。
缪临的身影也太好认了,时刻挺直的脊背,举手投足间尽是文人风骨,让人一看就移不开眼。
等他结束谈话,转身独行,翟不缚就小跑几步追了上去,一把搂住了他的肩膀:“呦,瞧瞧这是谁啊?我的缪大人!”
缪临年纪轻轻,就已经去了枢密院任职,是缪氏门阀出了名的麒麟子,前程不可估量。光是本事大这也就罢了,他还日角珠庭,霞姿月韵,长着天神一般高洁出尘的面孔,见过的人无一不被他吸引眼球。
而翟不缚这样的纨绔,按理来说是沾不到缪临的一丝衣角才对,可奈何两人是昔日太学同窗,哦不,加上陆万嫌,他们三人都是昔日同窗,关系自然不比寻常。
缪临很自然的从翟不缚的臂弯挣脱,翟不缚却笑嘻嘻的一点也不在意:“缪临,城东新开了一家酒楼,要不要一起去试菜啊?”他挑了挑眉,格外风骚地提示,“我听说,那里的小娘子一个比一个好看,会弹琴会跳舞,可好玩了。”
“我还有事。”缪临一本正经地目视前方,淡淡拒绝了。
“有什么事能比吃喝重要啊!对了,你来太学干嘛?”
“一些私事。”
缪临平素一贯波澜不惊,是个修养甚佳,知礼守礼的君子,但也正是因为太过正经了,显得没什么趣味。
换做以往,翟不缚肯定就放过他了,可最近,汴梁一点新鲜事都没有,翟不缚看上去真的快要闲出屁了,只能缠着眼前人。
“嘁,神神秘秘的,你真的不陪我去喝喝美酒、看看小娘子醒醒魂吗?”
话问出来,翟不缚自己都有点心虚,毕竟如果缪临真的同意和他去欣赏小娘子,就不是“醒魂”的问题了,而是“惊魂”!
这两人话还没说几句,就听见不远处走着的几名学子正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
一个说:“若不是他们夫妻恩爱,此生只得这一女,那女纨绔也不能如此嚣张,目无王法。”
另一个道:“真希望能有哪位英雄挺身而出,把她娶了,让她少再祸害大岐的少年郎了!”
还有人语出惊人:“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女纨绔身份显贵,姿色又上佳,但放眼整个大岐,却无一人敢娶!”
又有人问:“为什么?”
那人真相道:“除非你是奔着英年早逝去的!”
周围一片哄然大笑。
翟不缚也笑了,他还用胳膊肘撞了撞缪临:“你知道他们在说谁吧?”
缪临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道:“建章王之女、你我昔日的同窗、现廷尉司典簿,女官陆万嫌。”
翟不缚还记得,在入太学的前夜,他娘特地牺牲了打马吊的时间,给他提前上了一堂课,课题名称也非常接地气且实用——“在太学,哪些人可以惹,哪些不可以惹。”
陆万嫌的名字就放在了第一个来讲,而且他娘还在她的名字后面画了五个星号,意为头号不能惹之人。
陆万嫌是建章王的独女,也算是郡主,但大家却很少把她视作郡主对待。
一是因为,现今待在汴梁的郡主有不下十几位,街上随便撞个贵人,头衔多得都能吓死人。要是提起郡主,大家可都想不起陆万嫌,可一提女纨绔,除了她,没别人。
二是因为,陆万嫌酷爱闯祸,曾被宫里头坐在最高位的官家三度褫夺封号又三度复立,实在不知道唤她郡主时,她到底还是不是郡主。
自从和陆万嫌在太学熟知后,竟然脾性相投,翟不缚就全身心的去当她的马仔了,后来他的名字后就被他娘画上了四个星号,他娘还将课程内容收集成册,高价卖给了一起打马吊的牌友,一时间火爆全城。
此时,翟不缚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阿嫌被她外祖父安排进廷尉司,纯属去刷经验的,你可别用做官的那套来评判她。”
见缪临没有反应,他又说明道:“诚然,阿嫌与我一样是个纨绔,做不得好官,但听见他们这样编排阿嫌,我心里还真是不得劲。若这不是太学,我定上前揍他们一顿!”
“行当端,坐当正,身为女子,她总做一些不合礼法的事情,自然也难逃他人编排。”缪临神色坦荡,仿佛真的是在认真评价,不带一丝偏见。
翟不缚本想为阿嫌辩白几句,但又一想,缪临向来以恭谦肃正的形象行走于官场,若不是有着同窗之谊,估计都不会多看他和阿嫌一眼。
罢了罢了,缪家家规甚严,他又根正苗红的,理解不了他们这些做纨绔子弟的快乐。
就在这时,有一名学子慌慌张张跑来,通知了大伙儿一句:“那女纨绔又来了!就在太学门口!”
仿佛是在喊“狼来了”一样,学子们立刻化作绵羊,噤了声,调转了方向小跑而去,生怕慢一步就落入狼口。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翟不缚开心的双眼一亮,就像逆水行舟一般,从学子当中艰难穿行而过,他不经意间一侧头,竟看到缪临也没有离去,还和他一起做了逆水之舟。
翟不缚嘻哈一笑,调侃他道:“缪大人,我决定邀阿嫌一同去试菜,你到底肯不肯赏脸?”
如果翟不缚眼睛没花的话,传说中那个持身周正、温润端方、不喜鬼混的缪大人,似乎好像可能大概是点了一下头?
陆万嫌倚靠在太学门口的墙壁上,嘴里叼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摘的野草,看见翟不缚从太学里出来,她直起身本还想打个招呼,但紧接着就看见了缪临。
翩翩白衣少年郎,如墨的青丝皆拢于玉冠之中,目如星辰,温润如玉,就仿佛置身于画卷,让人只看一眼,就开始打量与赏析。他每一步都走得那么轻。
陆万嫌顿时没了开口的欲望。
等那两人一齐走出了太学,来到她身边,她也目不斜视,装没看见一般。
“阿嫌,小爷我现身,你不兴奋就罢,这又是什么反应啊?!”翟不缚伸出手指要弹她的脑门,陆万嫌机警地闪过,吐出野草,并还给他一脚。
翟不缚捂住被踢到的小腿原地蹦了几下,连连呼痛,连五官都扭曲了。
陆万嫌没忍住笑出了声,可当她发现缪临在看着自己时,又立刻绷住脸收了笑容,打了个生疏的招呼:“缪大人。”
缪临微微颔首:“陆典簿。”
陆万嫌已经习惯了缪临对她的称呼,再说,她也不太喜欢别人叫她郡主。
因为她太皮,总惹祸,外祖父把她塞进廷尉司做了一个芝麻大小的文官,力在打磨她的性子,外祖父还特意交代了下去,廷尉司所有上级官员都能使唤她。这样的压迫与耻辱,再唤她一声“郡主”的话,听上去就颇为不顺耳了。
她现在只是陆万嫌,就只想做陆万嫌。
陆万嫌幽幽瞄了缪临一眼,他身材倾长,腰背挺直,衣袍一角处绣着的银丝鹤羽栩栩如生,倒是很符合他的性子。
“阿嫌,你在这儿干嘛呢?”翟不缚问。
陆万嫌没答,还一个劲地往太学里瞅,翟不缚也伸着脖子朝里望,身躯都快要遮住她的视线了。
陆万嫌一脸不爽地将翟不缚推开:“你俩没事就快走,不要影响我办事。”
她今日穿着一身翠绿的长衫,款式偏精炼保守,随时挥拳、叉腿、甚至来几个后空翻都不会太影响的那种。毕竟是出来搞事情,要是穿得太女人去强抢民男的话,会让她觉得自己气势上不太够。
翟不缚看不懂她的装束,只觉得她浑身绿油油的,颜色不是很讨喜,他“好奇小子”上身,询问道:“不是说今日有世家小姐们的游园会,全汴梁叫得上名儿的贵女都去了,热闹得厉害。你怎么没去?”
“不想去呗。”陆万嫌回答他,又哼了一声,满不在乎地说道:“那些贵女们聚在一起,总是搞些曲水流觞、吟风咏月这样的风雅之事,我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翟不缚又问。
“很明显。我喜欢在太学门口蹲人啊。”
不得不说,“蹲”这个字就用得很灵性了。只听陆万嫌继续说道:“太学如今新进了一批儒生,一水的俊秀,看上哪个,就拦住哪个,然后拉出去一起玩嘛~”
说完,陆万嫌用余光扫了扫缪临,想看看那般正直的人,听见她的荒唐言语,到底会做出什么反应。
可惜的是,缪临从不会顺她心意,从认识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了。她想看的,向来都看不到。
翟不缚嬉皮笑脸地弯腰凑近:“不是吧阿嫌,我怎么觉得你是来找人的?啧啧,才几日不见,你这又勾搭上谁了?”
陆万嫌一胳膊肘将他怼开,随口打发:“真不骗你,我是随缘蹲人。”
看她没个正行,翟不缚也乐呵地斗嘴呛声:“呵,我就不信你能得手。太学学子都满腹经纶,难道就没人学一学宁死不屈的精神?”
“有啊,上回有个不愿跟我走,跳了莲池。不过最后还是我跳下去捞的。”陆万嫌一脸不解,右手背砸着左手心,略带惋惜道,“唉,你说他图什么?那衣裳被水浸湿,贴在身上,腹肌有几块看得更清了,我要是不伸手多摸两把,那还是人吗?!”
翟不缚果断摇头,得出结论:“你不是人。”
陆万嫌:“……”
陆万嫌故意无视缪临的存在,只和翟不缚聊起来。按理说被如此冷待,缪临若有点自知,就应该自行离去,可他面上一丝尴尬之色都没有,很淡然地负手而立。
不急,不躁,不嫌烦。
不知道的人看过来,还以为他们三个都是挚交好友。
谁跟他是好友了?啊呸!陆万嫌朝缪临翻了个白眼,但缪临正好侧头,拒接了。一口老痰卡在陆万嫌喉中,是咳不出来,也咽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