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四月到了春季中旬,京都还算干燥,可耐不住春季多雨,昨夜细雨绵绵,吹的今朝的风都湿黏黏,晌午的阳光照在路上,马车过路,摊贩收拾着店铺。

马车不急不缓的在路上行驶。

沈停云撑着脑袋假寐,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叩着膝盖,马车摇摇晃晃的,带着车内的人一颤,随即转向,最后稳稳的停住。

镇国公府。

“小少爷,到了。”那小厮来撩他的帘。

沈停云抬眸,看着那粗质的手,抬起他一边的帘子,人识趣的退到了一边。他起身朝外走,双手负在身后,下了马车,抬头去看镇国公府的牌匾。

四个大字,好生璀璨。

“老爷说在书房等您。”那人依旧低着头,规矩的领着马车走了。

没走两步,又回头朝沈停云作了一个大揖:

“老爷让您从偏门进,他说您若执意要从正门进,今晚便打断您的腿。”

沈停云没有回头看他,闻言嗤笑出声,伸出脚便朝前走。

走的是正门。

府内弯弯绕绕,长廊纵横,过路的婢女奴仆个个跟个眼睛看不见他一样,端水洒扫照常,无一人停下,沈停云路过,也没有人对他行礼,他倒是习以为常的在府中穿行。

没有径直走向书房,他绕了路,先回了自己的房间。

“三哥儿。”十七岁模样的奴仆,看着他进了房,沈停云略过他,关上了房门。垣一贴心的退了下去。

他站在房门口,手中拳头捏的很紧,目光看着床铺的方枕,渐渐,他松了拳,转身推门走了出去。

书房。

“这时才来,需得我三抬大轿的请你回家?”男人长袍在身,背对着来人在找书架上的典籍,劲瘦的身体从背影看上去不像年过半百的人。

“国公侯要我回家,我自是不敢不回。”沈停云看着他的背影。

男人冷哼一声。“我是不是说过,不许走正门?”王术涣缓缓转过身,看着沈停云,沈停云丝毫不怯的看了回去。

“若不是明天皇上要为秦惊风设宴,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好好站在这。”

沈停云轻轻嗤笑,“父亲想的周到。”这“父亲”二字被他咬的极重。

“不过即使明天不入宫,我照样走正门。”他揶揄地挑了挑眉,嘴角扬起一抹笑。

王术涣倒是不恼,只是轻踢脚边的书本,一封奏折就这样滑到了沈停云脚边。

“随你,反正府上的护卫闲着,有的是力气。”他坐在案桌面前,沈停云捡起奏折。

那是前几日起奏交兵权的上书。

沈停云皱了皱眉。

王术涣翻开眼前的密折“明日你去参加宫宴,不许添乱。”

“该走的近人和不该走近的人,你还是,分得清吧。”他抬眼看了看沈停云。

沈停云合上奏折,甩回案桌,“你是想我去巴结秦惊风?哦对了,荆州太守是你的手笔吧。”

“他兵权都没了,去巴结他什么”沈停云语气中带着一丝嘲弄。

王术涣没有否认,他这次没抬头,“蠢货。”

“再蠢,也不过是你儿子。更何况,此时此刻你也只有我一个儿子了.....”“不是吗?”

他走出书房,沈停云长舒一口气。

他不是不知道王术涣要秦惊风这样一个皇帝弃子的原因,兵权可比不过人心,更何况回来的虽是秦惊风,可现在在北疆驻守的人还是姓秦。

他回到房中,床边静静躺着一块玉佩,白玉玲珑剔透,质地细腻,中间雕刻着一只凤凰。沈停云看了许久,脑中沉思,忽然想起什么,推开门。

“垣一,我出去一趟。”

“是,三哥儿几时回?”

“别叫我三哥了,现在改口叫我少爷。”他沉吟一会,“寅时三刻,我若没回,这房门不许人进。”

小少年轻轻点头,他从小跟着沈停云。沈公子知道他见过自己的冷暖,也知道他见过自己所有的不堪和屈辱,于是对这个小奴仆很放心。

“明天和我进宫,记得改口。”

嘱咐完,他一个翻身,出了镇国公府,一路到了朱雀牌楼。

镇国公府书房。

“去了牌楼。”黑衣利落的打扮,颔首站在案桌前。

王术涣点点头,“只打牌?”

“打牌,还.....”“还有什么,直说。”王术涣不耐心的打断他的停顿。

“寻欢作乐”

“哼,庸才。”

朱雀牌楼。

沈停云将筹劳揽到自己跟前,一道曼妙的身影贴到他身上,声音娇艳欲滴:“沈公子都好久没来看奴了,你都赢了不少了,是不是也该陪陪奴?奴这几天新学了一首曲子,沈公子赏脸来听听?”

女人揽着沈停云的脖子,神情委屈。

沈公子掂了掂手中的银锭,揽过紫阙的腰身,下了牌桌。

“本少爷这就来疼你。”

周遭牌友轰着他下桌快走,沈停云带着人上了楼。

楼上扶梯靠着一男子,带着面具,静静的看了会沈停云和紫阙的闹剧,错开眼又去看底下牌桌。

这朱雀牌楼,打的两个名号,一是打牌赌博,另一号便是听曲赏舞。一楼给赌客们去打牌,等人累了,就去二楼听点小曲,喝点小酒。几年来朱雀牌楼就挤掉京城几大赌坊,身居第一。

这几年来,要说赌坊,朱雀牌楼就排第一,这其间有人就有疑问为什么这新起之秀如何能如此长盛不衰,有人猜测这原因,一个是人家没有被其他几家牌楼使绊子,在于它乐意将自己的赌客送往其他牌坊中,另一个说法就是,这京都几大赌坊的老板都是同一人。

二楼厢房。

袅袅歌声响起,琵琶与古筝声此起彼伏。红色帷帐自上落到地板上,主桌摆满了酒菜,沈停云怀里靠着紫阙。

“公子怎么这几天都没来?奴等的真是心急死了。”

他喝下一口酒,“姑娘这是想我了?”笑出了声。

紫阙靠在他的胸膛上,一声闷笑,胸腔轻震,伴随着清酒入口的声音,紫阙不禁摸了摸他脖间裸露的皮肤,沈停云拿下她的手,攒在手心。

“三哥儿,北方来信”

“说秦惊风兵权只交了一半”

“还有一半应该在他叔叔手里吧。”沈停云放下酒杯。

“是,这次回来,应该是要在京都永驻了。京中听闻他和三皇子走得近。”

“不过皇上这个节骨眼上喊他回京,并不只是交兵权,还想给他赐婚”

“看他站队哪个皇子”又一声轻笑。

“可秦惊风说……他是断袖,谢了皇上的好意……”

沈停云夹菜的手抖了抖,花生掉落在地,他倒是没想到这秦惊风……这么敢说。为了活命还真是,名节都不顾了。

紫阙从被握着的手心中渡了张纸条给沈停云。

“奴想问问沈公子,是这曲好听,还是……紫阙好看?”

“美人在怀,耳不清目不明了,哪还有什么曲,我的魂都被紫阙姑娘勾走了。”

一曲闭,沈停云看着时间也不早了,与紫阙你一言我一句地又斯磨了会,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出了门。刚打开房门,迎面撞上了一身玄衣,此人高大,看着贵气十足,沈停云道了一声抱歉,转身离开。

那人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人撞上来时,鼻尖微微传来一阵酒香与胭脂气混杂在一起的味道,不禁使他皱眉。

难闻的很。

沈停云又一个翻身,回了自己的房。

他摊开手中的纸条。

皇帝寻丹炼术,似命不久矣。

他将纸条放在蜡上点燃,手中顿时只剩一片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