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进退失据的张居正

张居将王大臣案的卷宗放回书桌之上,一脸愁容。

王大臣案的卷宗,他前几日便看过,对案情了如指掌。

就案件而言,此案没有什么可以深究的地方。

其就是一个江南逃奴来到北京,没有生计,想入皇城求生计,最后没想到惊扰圣驾之事。

至于其身上藏有刀剑一事,别人都以为是此人想要暗杀皇帝。

不过他是清楚的,这不过冯保为了构陷高拱,暗中交给王大臣的。

所以没有什么刺杀一说。

再加上冯保为了不让王大臣胡言乱语,已将王大臣毒哑,并将其打个半死了。

现在此人奄奄一息,哪怕他想要调查,也无从谈起。

想到这里,他更加为难伸手拿起卷宗,仔细端详起来。

事到如今,他怎么能不知道皇帝的意思。

叫他审问王大臣案是假。

让他借此案挖出冯保买通王大臣,构陷高拱一事是真。

不过他明白,如果他做了,那便是自掘坟墓。

毕竟此事冯保是通晓过他的,换句话说,此事是他们两人的“合谋”。

如果他拿出冯保买通王大臣,构陷高拱的证据。

且不说群臣定会对其群起而攻之。

就说冯保得知此事后,怎么会善罢甘休。

到时候再将他也参与罢黜高拱一事抖出来,皇帝与两宫太后震怒,群臣弹劾,他这个内阁首辅之位怕是坐不长久了。

而如果执意不汇报冯保之事呢?

这个念头刚起,就被张居正掐灭。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

今日皇帝让王希烈等人为辅,其实就是防着他。

哪怕他不汇报?可他能堵住让王希烈等人不汇报吗?

到时候他怕死的更快。

张居正想到这里,无奈摇摇头,随即再次将卷宗放下。

随即望向左侧,只见“纯忠”两个大字悬挂在墙壁之上。

其字虽然略显稚嫩,可仍有飘逸、厚重之感。

这两个字是去岁年末时,皇帝赠与他的,可现在在张居正看来,却十足的讽刺。

“老爷,张侍郎等人来了。”

此时书房外响起一道轻呼声,张居正脸色一正:让他们在侧堂等候。

“太岳!”“阁老~”“阁老~”

张居正换上便服步入侧堂,就看见兵部尚书谭纶、吏部左侍郎张四维、礼部右侍郎申时行等人俱坐左右,见他来了纷纷起身。

“都坐吧~”张居正拿起茶盏,轻抿数口后,环顾众人道:“陛下已经下旨,将冯保降为少监,即刻赴兵仗局听任。”

“看来陛下是怕冯保有所动作,将其看管起来了。”

张四维一听就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其他众人也默然点头。

今日在文华殿发生之事,早已传遍京城,不然他们也不会来此。

“此言甚是。”一旁的兵部尚书谭纶一拍桌案,焦急地望向张居正道:

“太岳,现在如何是好。我听闻王希烈已向发帖于云南道御史刘良弼、礼部都给事中陆树德、吏科都给事中雒遵等人。

他们都是高拱的至交与门人。这般联合,定是要借此机会,坐实了冯保诬陷高拱一案。”

“到时候等冯保之事作实了,那他们下一步岂不是要上书陛下,让高拱重回内阁?”

谭纶的话音未落,一旁有人接接话道:“谭尚书,他们已经准备上书了?”

“什么?”

谭纶闻言一惊,当即循声望去,就发现礼部右侍郎申时行开口道:“阁老、谭尚书,我已收到消息,王希烈等人已经写好了奏疏,准备明日便上报通政司,让陛下召回高拱。”

“狼子野心。”吏部左侍郎张四维闻言轻哼一声,面露不善之色。

“现在冯保还未定罪,高拱还未平反,这些人就迫不及待了。那万一等高拱回来,那岂不是定会攻讦成风,我等怕不是被其生吞活剥了。”

这话直接戳中了众人的软肋,他们最怕的便是这件事。

去年罢黜高拱一事,虽然是由冯保与张居正二人主导,可他们大多参与其中。

如果高拱回京,那第一个对付的便是他们了。

谭纶面色凝重,他与高拱相识,自然是知道他的手段,随即望向张居正,郑重其事道:

“太岳,千万不可让其入京,高拱为人颐指气使,睚眦必报,徐阁老之事印鉴犹在。”

张居正闻言默然,高拱针对徐阶一事他自然清楚。

隆庆五年,高拱接任内阁首辅之职,不过其对前任首辅徐将其驱赶出京城之事,记恨在心。

于是便向先皇上书,控诉徐阶黜货无厌,田土数万,更越数千里开铺店于京师,纵其子搅侵起解钱粮,财货将等于内帑,势焰薰灼于天下。

同时将与徐阶有嫌隙的原苏州知府蔡国熙任命为为苏松兵备副使。

授意他穷治徐阶及子弟,搞得徐阶狼狈不堪,只得向高拱去信俯首乞哀,此事才算做吧。

这种事情不胜枚举,当时只要跟高拱作过对的,皆会被高拱弹劾罢黜。

因此他也可以理解,为何谭纶、张四维等人会如此焦虑。

谭纶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衣袖,顿感心思烦乱,扭头望向见张居正,又见其一言不发,顿时急了,哀求道:“太岳,你说句话,现在该如何是好!”

此言一出,其他众人齐刷刷地望向张居正,他们来此其实就想要让张居正拿主意的。

张居正不断地用指尖敲打着桌面,节奏快而急促。

刚才众人的一番言语,更是应证了他的猜想,过了好一会才停下手中动作,环顾众人道:

“冯保做的太过了,现在事发了,群臣激愤,我等也保不了他。”

“太岳的意思是主动揭发冯保一事?”谭纶当即明白了张居正的意思,不禁反问起来,张居正没有默然点头。

“可万一冯保狗急跳墙怎么办?”

怎么办?

张居正闻言默然,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横竖都是死,只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罢了。

现在他只能希望白天自己的感觉没有错。

皇帝让自己彻查王大臣一案,其实是在保护自己。

让他利用此事将罪责推给冯保,从而抽身事外了。

-----------------

高拱针对徐阶一事:

三年冬,帝召拱以大学士兼掌吏部事。拱乃尽反阶所为,凡先朝得罪诸臣以遗诏录用赠恤者,一切报罢。拱专与阶修郤,所论皆欲以中阶重其罪。赖帝仁柔,弗之竟也。

阶子弟颇横乡里。拱以前知府蔡国熙为监司,簿录其诸子,皆编戍。所以扼阶者,无不至。逮拱去位,乃得解。

——《明史·高拱传》

拱性直而傲,而阶从困中上书拱,其辞哀。拱虽暴戾,颇心动。居正亦婉曲以解。而蔡国熙所具狱,戍其长子璠、次子琨,氓其少子瑛,家人之坐戍者复十馀人,没其田六万亩于官。

御史闻之朝,拱乃拟旨谓太重,令改谳。而熙闻而变色,曰:“公卖我,使我任怨而自为恩。”

——(明)王世贞:《嘉靖以来首辅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