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可怜可恨

“所以,俞敬的弱点……其实是他的父母?嗯……这个姓刘的女人当然也算。”

丁白浪饶有兴致地自言自语道。

这儿,当然还是俞敬的梦境之中——此时,俞敬正捧着一份喜帖,不受抑制地流泪。

过去三个晚上,丁白浪在他梦境里玩得很开心。

这三四天时间里,楚红缨他们已行了上千里路,从辽阔荒芜的西北,渐渐走到了中原偏西。

只要再走一两日,他们便能到达御剑观山脚下的红萍小镇。

这几天时间里,丁白浪将俞敬扒开看了个遍……这里指的当然是俞敬童年少年时的记忆。

在后山的三年里,俞敬很多次都想过要死。

他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来自一个小小农村,因被一名路过的御剑观道士看中,挑中入门作了弟子。

当时,俞家在村子里是狠狠地扬眉吐气的一把!

他们家人丁稀薄、家徒四壁,父母到了快四十岁才有了他这个儿子,有了儿子后却又不怎么养得起他,总是四处借钱,因此,俞家在村里总是抬不起头。

十岁之前,俞敬的记忆里全是被同村人嘲笑,笑他有“三十五个爹”。

那个小村共三十五户人家,几乎家家都借过他们钱,并且因为俞父好面子,出面的都是俞母……于是,在一些粗鄙者的口中,事情便传成了某种不太雅观的意味。

但随着“仙师下凡”,将俞敬挑中,俞家终于抬头挺胸了。

他们家,是能出仙人的!

俞家拿着仙师随手赠送的银子、在村中置办大宴时,俞敬当然是非常开心的。

但那时小小年纪的他便也知晓了一件事……自己,必须要出人头地!

然后,一转眼,便是三年生不如死的日子。

这三年里,他看不出半点出路,他对于自己随时可能会死在那些老道士、老道姑手上这件事毫不怀疑,每一天都活在极深的绝望与痛苦之中,无数次想过从山上一跃而下、一了百了。

但家里每隔几日,便有家书送来。

他的父母并不认字,每次写信都要花钱请人来写,尽管有当初御剑道赠的银子,这笔已经成为日常的开销对俞家来说也绝不轻松。

那些信中,父母总是絮叨着家里的好事,田里的粮食拔苗啦、去年养的狗子下崽啦、娘亲又学了一道新菜……

俞敬不敢去想,如果自己真死了,父母的生活会被摧毁成什么样。

他们是会像自己一样去死?

还是顶着这极大的悲苦、渐渐悲伤到麻木,如行尸走肉一般过完剩下的日子?

当然,想要不去后山,还有一个办法……他也听观里的其他师兄弟说过。

那就是,给外门的师父送钱送礼,就这么简单。

但对他来说,毫无疑问是个不存在的选项。

所以,他只能强咬着牙,一天天撑了下来。

俞敬当然没有得到什么“前辈的指点”。

只不过对他来说,如果不能晋入云游、得入内门,那么他便要继续在后山照顾那些疯子!

别人可以放弃、可以偷懒、可以等待、可以蹉跎,但他不能!

于是,他拼了老命地修炼,发了疯似地学习,向能找到的所有人请教,终于在最短的时间里成为了内门弟子,终于摆脱了后山那些疯子,终于成为了一名真正的修行者!

也就在这时,刘虹师姐出现了。

师姐确实美丽、确实迷人,对于其他弟子们来说也是这样的,但他们没有经历过俞敬这样无数次在地狱中翻覆的心路历程,因此,他们并不清楚,此时这束明媚的光投入俞敬几乎冻结的生命时,于他而言是多么温暖!

但在寒冷中待了太久的他,想要的不仅是温暖。

他要的是炙热、是燃烧!

“一个人在感情中如果得不到想要的温度、又没有离开的决心,那么他往往会选择燃烧自己。”彼时,丁白浪如此装模作样地评价道。

事实也是如此,俞敬成为了别人眼中的舔狗。

这里,还有丁白浪没说完的下半句话:“当然,你把自己烧了,火又太旺,别人不被吓跑才有鬼。”

于是,刘虹师姐虽然表面上依然温柔、和善地与他来往,但早已被这个过度热情的师弟吓到了……最后才会急忙嫁人、离开御剑观。

只不过,当时还是个懵懂少年的俞敬丝毫没有察觉。

他能感受到的,只有师姐每次笑眯眯说“你不用这么辛苦的,不做这些也可以的”时那种甜蜜的感觉,以及同门师兄弟见到他们两人并肩而行时投来的羡慕目光。

他甚至觉得,自己真有哄女人的天赋。

然后……

便来到了眼下这一幕。

“不,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再来一次!”

俞敬愤怒地将手中喜帖撕成了碎片:“明明已经过去了不是吗!为什么还要再来一次!”

他将这些碎片扬到了空中,泪水夺眶而出,怒吼道:“我已经天下闻名!我已经人人称道!你为什么还要选他啊!”

丁白浪微笑地看着这一切。

他已然基本弄明白了,俞敬的性格成因。

一个自卑的人,经历了身份上的巨大转变,就像与世隔绝的大山深村中,终于出了一个国家一流大学的学子。

然而,当他来到御剑观后,经历的又是极度的折磨与打压……就像这名学生,在无良导师与学院压榨下,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看不到丝毫出路。

再然后,他摆脱了这一切,遇见了一个女人。

她本人是怎样的已经不再重要,她只是作为一个身份、一个符号,承载了俞敬对未来过度美好的期许。

而当那希望的光芒,被一个“各方面都更强的男人”踩灭时,俞敬的世界终于变了色。

“他感觉自己遭遇了背叛。”

客栈小房间中,丁白浪双手抱胸,笑着对一旁江小苇解释道:“他的心理成因颇为复杂,一方面来说,童年时的经历让他完全扭曲了对‘成功’的定义,村民乡亲的赞许、同门的羡慕与马屁,当然还有女人的仰慕……他想要的成功,就是这一切。”

“另一方面来说,多年来讨好他人也让他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领……很多人在经历这一切后,会变成一个讨好型人格,但也有少部分人能够摆脱过往桎梏、成为一个能够利用他人情绪的强者。”

“综合来看,俞敬算是一个强者,他很聪明、很会骗人,同时也知道如何利用别人来成全自己,并且一心想着往上爬,去夺取他心目中的‘成功’——最后,他就成为了我们看到的极致利己者。”

说着,他看向躺在床上、被五花大绑着,痛苦到满头大汗的俞敬。

“很有趣吧?”他对江小苇笑道。

江小苇却只是歪头看着丁白浪:“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就是指他这样的人吧?”

“把可怜、可恨这两个词换个位置,也是一样。”

丁白浪嘿嘿一笑:“江姑娘,你说,这样的人有机会改变吗?”

江小苇也跟着微微一笑:“原本是正道弟子的楚红缨,经过你的折腾,决定成为一个与魔道勾结、出卖同道,只为自己复仇的人。”

“而原本是魔道宗门宗主的裴南,却在你的推动下,变成了……一个好人?”

“难道,这个俞敬能变成一个大公无私的人?”

听罢她的话,丁白浪哈哈一笑。

“江姑娘,着相啦。”

他挤了挤眼:“我们的重点不是非要他变成完全相反的人,而是看他会在极端环境下作出怎样的选择、发生怎样的变化!这才是关键!”

“这样……”

江小苇若有所思:“那这次,你打算怎么做呢?”

“琢磨琢磨,我琢磨琢磨。”丁白浪笑道:“离御剑观还有一两天路程,我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