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缠花笼

“我不接受,”她把文件夹丢回桌上。“干什么把你的公司给我管?”

坐在另一侧单人沙发上的男人一丝不苟地穿着熨烫妥帖的衬衫西裤,注意力并不在这里。“我没兴趣。”

这个男人与传言中说的不假,高智商、性格孤僻,当初会破天荒答应联姻,只不过他认为这是一段各取所需的关系——他可以借此堵住家族里的悠悠众口,而她,虽本就生在家族培养的围城之中,但对他的好奇和征服欲让她爽快地答应了婚约。婚后她也拿到了事先协商好的东西,但他的公司?可不在这范畴之内。

“显然,你的大脑很擅长这类事物,而你也曾经以不错的成绩获得工商管理学位,近水楼台。”易衍行理所当然地说。

“呵,如果我志不在此呢?”

“会吗?”他眼中有掌控一切的了然。“难道这你甘愿把江山拱手让人?”

“……”易家家族构成复杂,他易衍行以血统优势拿到了实权,换谁愿意放手?只怕是稍有动摇,就会迎来群起而攻之。他一想到就头疼。

“你是我见过最难搞定的女人,把集团交给你,我放心。”真是难为他为求人说这么多话了。当然,这话说出来也是相当诡异了……

南绾凌考虑了一会儿:“权限?”

“All.”也不用等她答复了,他合上书,“好了,解决,你可以走了。”话音刚落又是那副淡漠倨傲得不可一世的神态。

她自然不多留。

也许是出于道德,易衍行人虽不好相处,但对她倒也还算客气。

“既然我们都需要这段关系,那正好各取所需。”她还记得他当时第一次见面他说的话。“也许只要两到三年的时间,到时你就可以离婚了。“

此言之意,不过是在说他其实不需要女人和婚姻,只过需要这么一段“失败的婚姻”来说明他并非良配,一劳永逸;而她,想要自己的地位提升,跟他结婚就是一条极佳的捷径,尽管易衍行勾走了不少女人的心,可敢跟这位科研狂热分子结婚的竟只有她南绾凌一个。

呵,她从不看在眼里的脂粉花丛。不过如此。

幸得易先生向来独居,南绾凌由此倒也获得了一个自己的空间。除了衣帽间在一处,其他都是分开的,非常好。

即使他的别墅位置略偏僻。

她回到房间,在镜子前摘下首饰,易衍行把她接回来之后又是一个人进了书房,外套还在她手里,她直接丢回他卧室——出于两人的对外关系,有时为应付他家里,她会睡他的卧室,当然,他会去睡沙发,也当然,什么却没发生过。

这栋别墅里仅是白天特定的时间会有用人来清扫和做饭,其他时间都是他和她两个人。

易衍行有自己的实验室,在大学里也有教授课程,早出晚归,早出早归或有晚出晚归,完全不归……都有可能,取决于他当天的行程,有时候也可能几天都宅在家里。总之是个和自己身世家族格格不入的男人。而对于工作之外的事情,他几乎永远不感兴趣,但有时也会突发挑剔——

南绾凌的衣服里,自己设计的非常之多,风格不定,但也十分前卫潮流,于是,当她的衣服和他的衬衫西装们放到一起时,就会产生格外鲜明的对比.....

“你确定你的着装适用于工作场合?”新董事就职的第一天早晨,易衍行蹙眉看着设计感十足的拼接西装以及它的主人说道。

“显然你更符合,”南绾凌对着落地镜整理衣服,语气不咸不淡。“不过鉴于你认可我的管理能力,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有能力的管理者通常具有一定的个人创意。”她耸了耸肩:“当然,这是你让一个设计师来管理企业的报应。”

被呛的易衍行倒是不气,反而认同地点点头。“气焰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可以预想新官上任三把火效果不错。”

“三点水都这么说了,那就承君吉言了。”她得意地笑笑,转身提上包离开。她才不怕他呢,因为这个人本质多少有些无聊,并且从不会因此生气——他不感兴趣。他向来只在意他关心的东西,以前就这样,只不过现在有人敢抬杠了而已,不过也是没关系,因为他,不感兴趣。

易衍行来到她刚才的位置,整理自己的西装,嗯,自己的衣服看起来正常多了。

易衍行并没有现身她的就职现场,但全程发生了什么他一清二楚,因为特助是他的特助。当然,今天他也下达命令了:“以后你留在南董身边,有什么情况再找我,不用事无巨细每天汇报。”

“易董,这……”

“就这样。”他挂断电话。

晚上易衍行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在一楼客厅看文件了。“还好易先生天赋异禀,你的弟弟妹妹们目前还算可爱。”她微抬了抬头,看着他走近。

“我知道。”他理所当然地说。

其实早在结婚前双方就已经通过各种途径拿到对方资料了,只不过是谁多谁少而已——所以也造成了这样的局面,多少也算知根知底,但不熟….

“……”南绾凌刚接手集团有很多文件上资料没有的细节问题,本想问特助,结果特助也说不太明白,所以她只好来问他了。

既然是涉及到集团的事情,易衍行都走到楼梯口了只好又折回来,在她旁边坐下。南绾凌看他对文件一脸陌生的表情,心想哪怕是挂名的也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吧。

“看得明白吗?”她问。

“废话。”他只是需要前期回顾一下而已,他翻页很快。“你想知道这个项目为什么中止?”

“是资金的问题?”

“去看当年的卷宗,上面有原因。”他合上文件还给她。“不过最好不要深究,涉及一些问题不适合在台面上讲,所以他们才抹除了在公开资料里的记载。”

这他说得很流利,还是第一次语气这么正常地在私下这么跟她说话——不是因为他对她有意见,而是因为她平时老是呛他。

南缩凌点头:“所以是什么原因?具体的。”

易衍行表情淡漠地思考了一会儿,说:“忘了。”

呃,难怪他死缠烂打要自己接手,对不感兴趣的东西他是真能抛诸脑后。

她默默递上第二个文件。

从酒会回来后夜已经深了,她回到房间,一个人在床坐了好一会儿,脑子里飞掠而过许多杂乱的记忆。

她从梳妆台下的柜子里取出一个木盒,抽开精致的雕花盖子,一盒形态种类各样的缠花犹如自墨绿色的丝绒布上跃然而生。

她小心地取出的码放在最上头的一朵淡蓝色的小花,然后把盒子轻放在梳妆台上。

灯光下,一枝双蒂的无名小花的花瓣在仍焕发着漂亮独特的光泽,缠的人很细心,用的也是上好的蚕丝线,时隔多年,花朵风韵依然,只是物是人非。

这是从哥哥的房间里找到的。小时候她偶然见到了缠花,便缠着哥哥弄一套到家里,小孩子没有什么耐心,不过一个上午就被繁复的技艺弄得兴趣乏乏,而哥哥却格外耐心,花了一天时间,给她缠了这枝小花。

而那些剩下的那些,是他后来自己缠的,只是还未送给她,人就已经离开。

当年。

当年,她十六岁。南征二十二岁。

当时的南北征少年有为,一手创建的公司刚刚起步,便在休整期兑现了答应她许久的生日愿望,带她去旅行。

东南亚的气候,闷热,湿润,阳光毒辣。

他们如何都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歹徒就如此在人群中劫走了南绾凌——他们一行格外低调,甚至连贵重的首饰都未曾拿出来戴过,可就是被一帮穷凶极恶的歹徒盯上了。

为了赎回妹妹,南北征孤身上山崖与歹徒交换,可是,那帮人不仅要谋财,还要害命,接过了钱,歹徒松了手,她挣脱出来,转身却发现匕首抵在了哥哥身上——

“哥!”南绾凌惊呼。南北征忍痛抬手反抗,

然而就算是身体素质极好的成年男人,在亡命徒面前又有几分胜算?

“走!”南北征被围上来的人砍了一刀,鲜血顿时浸红了白衣,他双眼通红地抵抗着,用俄语吼道:“走!警察马上就到!”

眼前的场面血腥不已,南绾凌已经恐惧得说不出话,全身颤抖,眼前的景象一阵黑一阵白,脑子里只有他那句“走”,可又能走去哪里?

她还没来得及发现身后的人,背上便一重,世界瞬间颠倒——她被推下悬崖。

那是最血腥,最恐怖,最无望的一段记忆,她甚至以为自己一定会死,却是九死一生,哥哥用自己的命换了她这一命。

在被人发现后送进医院抢救,在全身打满钢钉和夹板,在手术苏醒后警方和大使馆人员的轮流询问,她悲愤交加却无能为力的日子里,她内心格外难捱,外表却格外安静。

她没流一滴眼泪,忍着痛在手能动的第一时间内画下歹徒的画像,然后谁也不理。

后来这件事在无形之中被所有人抹除,泰国警方的调查忽然中止,没人敢再提起这件事,这才让她心中生疑——也许,并非他们时命不好,而是原本就有人想置他们于死地。

自那之后她就像换了一个人,决绝,冷傲,嚣张,不,不是嚣张,哪里会是嚣张?是她死而后生之后愿不计代价找到真相的狠意。

哥哥,你看见了,对吗?我不是为自己而活,我愿意付出所有一切,找到沉没的真相,让你得以安眠。

哥哥,我继承了你的一切,也守住了你的公司,只是我可能要分心一段时间,但一定会很快。

哥哥……

南绾凌忽然惊醒,两颊冰凉,不知什么时候眼睛已经因流泪而刺痛。

她站起身,来到镜前看看自己,眼眸犹如无际暗夜。她把缠花本放回盒子,物归原处。

哥哥,我说过,我只会一个人流泪,用泪水提醒自己必须强大,必须身居高位。

弱肉强食,有为苟活而附庸者,亦有为生存杀出一条血路者。

我,偏要杀出这樊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