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下了月台,踩上甬道,李昭凤对这衙门布置多有好奇,四下打量着。
小吏见状,也乐得给他讲解。
“公子且看,这座西向东的,是兵、刑、工三房。这座东向西的,是吏、户、礼三房。”
“恰合朝廷六部之分。”李昭凤点头道。
“哪里比得上朝廷的天官。”小吏有些欢喜,又指向正前:“公子看这三门,一大两小,大的名为‘仪门’,平时不给人走的,我等出入,需走这两边的角门。”
“在下了然,这仪门便是给府尊大人出入的。”
小吏说道:“非也,便是张府台也只有上任之时才由此门过,平日里都是留给贵客出入的。”
出了角门,走右侧直道,皂、壮两班与快班皆在此处,对面又有衙神庙与土地祠相对。
李昭凤问:“这衙神庙中供奉的是哪位先圣?”
皂班答:“是酂侯老爷,咱也不知道为何他是衙神,但自古皆是如此,这倒是不能给公子讲明了。”
酂侯?萧何?
李昭凤懂了,笑道:“那我知道了,酂侯曾作《九章律》,想必是因为这个原因。”
小吏惊道:“公子果然是书香门第,无所不知!”
这天底下的官署衙门,大同小异,紫微禁宫,也不过是放大版的县衙罢了,粗略了解了这徐州州署的衙门,以后不论去哪城哪县,都错不了。
张宝对官衙还有天然的畏惧之心,一路走来不敢乱看,只跟着李昭凤的身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过直台,出旁门,见一照壁,过了照壁,便是出了徐州州署。
安置他们的宅院在州衙东街,是一间两进的大院,曾经主人是做生药材生意的,进门之后还能闻到淡淡的草药味。
所谓东贵西富,能靠近徐州城行政核心自然这间宅院也价值不菲,李昭凤莫名想起了《水浒》中的西门庆,据说西门大官人也是做生药起家的,能在清河县声名赫赫,想必也是日入斗金。
皂班小吏推开落灰的宅门,笑道:“李公子,就送你到这了,府台有令,一概日用晚些再给你送来。”
“多谢。”李昭凤拱手致谢,手又摸向胸口,心想这自古以来都是小鬼难缠,是不是该给他些银子打发?
但自己身上一共就两锭中银,一锭十两,给他一半是不是太过下血本了。
短暂思考,他又缩回手来,笑道:“要不在下送送这位差使?”
小吏笑容有些僵硬,垮下脸来,摇摇手道:“使不得,公子进去吧,我这就回去复命了。”
李昭凤带着张宝进入宅院,院中已是堆满枯叶,还有许多灰尘,连那檐角下都是结满蜘蛛网。
张宝说:“你在这歇着吧,我去找个笤帚打扫。”
李昭凤道:“不必,你去买些吃的,再去买匹布做两身干净衣裳。这里我来打扫就好。”
他在屋中翻出一个戳子,把银锭戳成一粒粒小稞,交给张宝。
白银属于稀有金属,若是按照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直接从怀里掏出元宝就能结账,那是假的不能再假。
寻常商户家中都备着天平和剪子,按照实际价格将客人给予的银子剪成合重量的,若是实在差些斤两,就使铜钱找零。
张宝有些惊讶,问:“你不怕我拿了银子跑走?”
“你要是这种人,我也认栽。”李昭凤犹豫了一下,又取回一半:“这些也当够了,买些便宜馍馍,也不用扯太好的布料。”
………
夜晚,徐州城外。
雾遮月头,星光暗淡,木桥外躺了一片横七竖八,仿佛秋后的蚂蚱聚成了堆。
许多饥民已经快一周没有进食了,肚里空空如也,都是去护城河里喝个水饱,顶着圆滚滚的肚皮躺在荒地上。
赵老三是丰县的灾民,家里土地被地主夺了去,又不给他粮吃,便是做佃农都不要他。没办法就乞讨到徐州来,已经是饿的快要疯掉。
躺在地上,他恍惚间听到周围有人在议论。
“你听说了吧,那夹山寨里的程大当家,手里的粮都堆成山了,听说去了就有粮吃。”
“俺听说那个姓程的是反贼,反贼能有这么好心?”
“哎呀,你这就不懂了吧,那程大当家是要做皇帝的,做皇帝手里就得有兵啊,他现在手里就缺能使唤的,咱们现在去了,就是吃上一份军饷了!”
“要是朝廷派官兵给他剿了怎么办?那俺不跟着一块冤死了。”
“都到这份上了,你是想饿死,还是想让官兵打死?”
“俺娘死前说了,让俺本分一点,俺不去从贼。”
“猪脑子!”
虽然有部分人或因为不相信,或因为其他原因留下不走,但依旧有许多饥民爬了起来,围着那人问道:
“你说的可是真的?去了就有粮吃?”
“骗你们做甚么,有没有要去的?”
“同去,同去!”
粮?只要有粮,管他是做什么,就算让我管他叫爹我也愿意啊!
赵老三心中想着,挣扎着爬起来,眼前看不清东西,只依稀看到时而有几个黑影,摸索着在人身上爬过去。
赵老三说道:“我也跟你们去!”
于是就有一个人抓住了他的手臂,把他拖走,他们像是在地上讨食的狗,跪爬前行,左摸摸,又摸摸,哪怕是借着月光也看不见路。
时而有饥民被他们摸醒,惊恐问道:“你们做甚?”
便又有人将夹山寨有粮的消息告诉这人,逐渐远离徐州的队伍也就越来越大。
不过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好运气,打头的那人一路摸过去,赵老三都听到了他的好多句叹息:“唉!这个也死了!”
徐州城西四十里,此处东南角,有一铙钹山,山谷中有一村寨。
此寨便是夹山寨。
至于夹山寨的贼首程继孔,到了第二天才知道流民都往自己这里涌来的消息。
本来这伙起义军是由他弟弟程继梦统领,但不知是不是因为程继梦“小银鼠”的绰号,去年在黄茅(猫)岗,他弟弟便被人捅了心窝。
这伙作乱的贼军又推举他做首领,还要给他取个绰号。
程继孔对弟弟的惨死有阴影,打死都不愿意取什么诨名。
他对着眼前一手执羽扇的山羊胡问道:“军师,那么多老百姓都跑俺这来了,这是为啥?”
军师胡列烈挥动羽扇,笑道:“这是主公贤名在外,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啊!”
他本是萧县一落魄秀才,向来以诸葛武侯自居。程继梦起事之后,因为他是唯一的文化人,因此成为了起义军中的军师,如今前任首领身死,他越发感觉自己是孔明的化身,立志要为程继孔“鞠躬尽瘁”。
程继孔砸吧嘴,说:“这不对吧,他们手里也没拿壶没拿浆,都是饿着肚子来俺这讨饭来了,要不俺派手下给他们赶跑吧?”
“主公不可。”胡列烈面色一凛,拱手道:“如今朝廷无道,盖先帝仁义,夹山义军才舍身相随,如今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卒,正是主公继续王道,将贤名撒播宇外的时候啊!”
“军师啊……咱山寨里粮也不多了。”
“莫非主公不欲成王者之事乎?”
程继孔眉头紧皱,纠结许久才舒展开来:“俺没读过书,军师读过书,俺听军师的!”
胡列烈抚须而笑:“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