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独行者和摆渡人

在恒久的星空下，你是孤独的夜行者，还是温暖的摆渡人？

我的电脑桌面上，一直保存着一张图片：

寂静苍穹下，一条蜿蜒的山路，通往山顶。湖蓝色的夜空，呈现出丝绸的莹莹光泽，细腻柔软。圆月高悬，星子璀璨，指引着孤独的赶路人。

如同看到某个时光切片里的自己。

记得初中时，不在学校寄宿的那一年，我几乎每天都要走过那样一条山路。头顶是湖蓝色的天空，星子闪烁，像剥落的鱼鳞吸附在上面。

我在星空下行走，拎着装咸菜的麦乳精空罐子，清瘦的背脊嗖嗖发凉，身边是薄坟、山塘、土地，还有无尽的小灌木和虫鸣。

直到听到“笃笃”的打铁声，心里才安稳下来。

那个时候，没有人知道，那种敦厚的声音，对于一个夜行的少年来说，有过怎样的温暖。

夜色黏稠极了，在我身边汩汩流淌，那个村里的老铁匠，就是我的摆渡人。

老铁匠在他的小屋子里打铁，从清晨，到夜深。他的哑妻，陪在他身边，给他纳鞋底，或拉风箱。红色的炉火，发出耀眼的光亮，升腾至屋顶，然后又化作轻薄的雾气，消弭于夜空之中。像童话中的小屋子，被神迹光顾。

我远远地路过他的小屋子，一路踩着打铁声，飞快前行。

不一会儿，就能看见家里的灯光了。灯光是屋子的内核。有了一盏灯，屋子就有了由内而外的轮廓，仿佛生长出光的茸毛。

那个时候，母亲已经病了，父亲在家中磨豆腐卖。披星戴月，只是一个与生计有关的词。

下了山，脚下道路平坦起来，大片的稻田承接了山路，水塘隐隐约约，像镜子，映照着星空。偶尔也会看见小孩子们点着稻草火把，在田垄上奔跑、叫喊，大声地练习乘法口诀。火光把夜幕烧出一个又一个的洞，燃烧出好闻的植物香气，空气一大团一大团的，也热闹起来了，像一场流动的盛筵。

后来，老铁匠的哑妻故去。那个沉默了一辈子的女人，来时走时都无声无息。她的丈夫把她埋在屋后的山坡上，离屋子咫尺之遥。就像她只是永远地睡着了，只是把房间搬到了山坡上。

记得少年时，有一次，我无比口渴，去她家讨水喝。她耳朵也听不见，但知道我的来意。她从水缸里舀出一勺井水，递给我，借着炉火，还能看见漂浮在勺里丝丝缕缕的青苔。水很甘甜，却有些微微的腥气，像沾染过鱼鳞。

春天的时候，老铁匠屋后的山坡上，会长满忘忧草。

忘忧草的花，在盛夏绽放，然后被采摘，晾晒。黄灿灿的花，晒干后送到镇上，据说可以卖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忘忧草的茎，则枯萎于夏末初秋，水分被大好的阳光蒸发，只留下淡黄色的一层草茎。空气凉下来的时候，村里的小学开学了，就会不断有小孩子来割那种草茎，将其折成一小段一小段的小棍，用来计数。

很多年了，我们家乡的小学，都是用那种小棍练习数学。我们从一个一个的阿拉伯数字，练习到百以内的加减法，然后一茬一茬地，慢慢长大，慢慢离开。

很多年后，我已经不走那条山路了。

很多人都不走了。

从镇上，到村里，修了水泥马路，车很方便，已经没有多少赶夜路的人了。

几年前，我坐在家乡的小板凳上，仰头凝望，星光扑面。

那个时候，母亲睡在对面的山林里，父亲在屋内点着松针烧火，女儿坐在我的身边——我教她数漫天星斗，一颗，两颗，三颗……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手里攥着一把忘忧草草茎折成的小棍子，仰着小小的脸，对这个人世充满了美好的期望。

后来，听到一首老歌，唱的是“星星是穷人的钻石，幸福本来就是简单的事”。

想起人生中的一幕幕，犹如一张张时光切片。

于是感叹每个人心中的路，其实都蜿蜒得无可丈量。

而在这条路上，遇到的很多事情，其实都不会朝着我们所期望的样子去发生。

你要怎样努力仰望，才能不迷失最初的方向？

在恒久的星空下，你是孤独的夜行者，还是温暖的摆渡人？

幸福是很简单的事。

幸福是比任何无忌的童言，都要真实，都要高贵的事。

只要捧起你的慈悲心肠，又还有什么，不值得去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