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长军报菜名一样,嘴里连续蹦出来几种蘸料,把那服务员逗的乐不可支,三角吊梢眼一蹙。
“你呐,等会儿是不是再要两碟糖蒜?甭搁这给我耍三青子,本店料用光了,就韭菜花,芝麻酱,别的都没,爱吃吃,不吃滚。”
“嘿!我说你这后生,怎么属红眼子狗的,六亲不认呀!”
潘长军霍然起身,牛眼一瞪,将校呢大衣像披风一样被甩的猎猎作响。
“你们领导呢,叫出来,我给他说道说道,老子扛沙包炸碉堡的时候,你还搁那撒尿和泥呢,给我摆谱装上了……”
众目睽然下,被个普通店员吆五喝六,潘长军自觉脸上挂不住。
原以为祭出利器,会威慑镇住对方,哪里料到那人眼皮子都不带搭啦下。
腮帮子一鼓:“哦,将校呢嘛,搞得谁没见过一样,不是我说,站在二楼朝王府井大街朝人群中丢一砖头,砸中的人,十个有五个顽主穿的是这,家里人不是被隔离,就是被省查,干瞪眼不管用。”
“我看你这越缺啥,越喜欢显摆啥,也不想想,谁家领导吃个涮羊肉还穿将校呢,别是走了狗屎运,当个传家宝似的供着!”
说到这,那服务员遥指招牌:“识字不?斗大的字别认不得一箩筐,东来顺,也不打听打听,来这吃饭的,师长,军长掰着手指头都数不过来,你搁这耍横没用!”
“你,你简直是岂有此理!”
见这人属滚刀肉,炖不熟,煮不烂,潘长军愤愤的就要去投诉。
所谓的投诉,每家饭馆基本都有,大多立着个小黑板,食客有不满意的可以把建议,写到黑板上。
俗称写小板,告状子。
当然,写归写,改不改是另一码回事……
张扬觉得这玩意跟市长热线一样,要么打不通,那么打通了仍然是车轱辘话。
一来二去,除了憋一肚子火之外,嘛用没有……
果不其然,那店员也不阻拦,反而一脸嘲弄的任由潘长军奋笔疾书写完。
“老辈子,写那么快,当心把腰闪着,你媳妇不让你上床睡觉,到时候就有的悔喽。”
这把潘长军呛的脸上青筋暴起,要不是顾忌这是对方的主场,几个脑大脖粗的厨子,虎视眈眈朝这边张望。
他非让这几个兔崽子,尝尝盆钵大的拳头,知道山花为什么那么红!
“潘书记,你别生气,先填饱肚子要紧,有事往后再讲。”
张扬倒是心平气和,给潘长江杯里倒了些热水后,起身又去给那服务员说了几句软和话。
“大哥,别置气,我是首都医院工作的,叫张文远,我们也是头次来,你多见谅,等会,等会我们就把那投诉擦了,以后有啥用得着的地方,到医院尽管开口。”
那服务员一听是医生,愣了一下,挠挠头,怒容顿减。
“张文远,这名字咋听得这么耳熟呢,你说话倒是挺中听,算了,这事就翻篇,下次告诉那老家伙别倚老卖老,遇事悠着点!”
就这,俩人才不至于被赶出去饿着肚子。
“嘿!张扬,你跟这小瘪三说什么软乎话,这群家伙一个个恨不得眼睛镶头顶上,吃个饭还受气,整的人一点胃口都没。”
潘长军忿忿不平喝了口热茶,觉得心里挺不是滋味,在四九城,他冯家峪镇公社书记的身份,还不如张扬随口杜撰出来的医生。
张扬则是笑了笑,对这事习以为常。
就跟我真有一头牛那个梗一样,东来顺是京城有名的老字号,头上自然有人罩着,出了事有个高的扛着,他做服务员的自然没顾忌。
得罪了人,又开除不了,撑死了写个不痛不痒的检讨。
可人总要吃五谷杂粮,头疼脑热,摔伤、碰伤、刀伤都是不可避免,总有求到医生头上的时候。
除非迫不得已,没人愿意得罪关键时刻能救自己命的人……
所以这种人,敢跟穿将校呢大衣的潘长军耍横,却不愿跟张扬交恶,就是这么个理。
果然,在张扬表明身份之后,端上来的配菜调料样样俱全。
韭菜花、酱豆腐、卤虾油、羊肉、水磨豆腐、猪脑花、毛肚、手擀面、凉拌海蜇丝、还赠送有一碟糖心蒜,就连羊肉和牛百叶的分量,都比其余桌明显要多。
张扬对此自然也是照收不误,等铜炉里的辣油滚烫,咕噜咕噜往外不停泛泡的时候,才不紧不慢的往里面先下羊肉,毛肚。
至于白菜,吸油,等下完肉后再放,省的手擀面油腥大,口味重。
虽然服务态度不咋滴,但东来顺确实是老字号大牌子,食材确实新鲜,调的蘸料也是恰到好处。
尤其是那碟张扬特意要的水磨豆腐,除了滑嫩之外,光是闻一下,都能嗅到一股清甜味。
不像后世那种塑料盒里的死豆腐,又苦又涩,用重料都压不住。
呼呼……
切成薄片的羊肉几乎是见汤就熟,稍微烫烫卷起来之后,潘长军就迫不及待的加了一筷子,裹着麻酱,吃的直烫嘴,大呼过瘾。
最开始,他还是慢条斯理的一筷子一筷子的夹,后来觉得不过瘾,干脆直接用漏勺舀一勺,蘸点芝麻酱就往嘴里塞。
“嘿!这味地道,张扬,你还真别说,咱们今天没白来,这涮羊肉片吃的就是香,恨不得把舌头吞掉。”
潘长军边吃嘴里边含糊不清的直竖大拇哥,这一瞬间,他仿佛把前一刻自己刚说的没胃口云云都抛之脑后了。
人间烟火味,最抚凡人胃。
张扬则是夹了一筷子毛肚,放到铜锅里涮了七八下,他不喜欢吃芝麻酱,所以特意调的是个油碟。
沁了一小片麻油,送到嘴里后,觉得整个味蕾瞬间香麻一片。
这年岁,像百叶,下水之类的,除了涮火锅之外,很少有人点,大部分人喜欢买的还是肥肉膘子,油晃晃的那种。
大多不是为了口味,而是单纯油多。
至于毛肚百叶,早些年只有拉黄包车,装卸工人吃不起肉,又想沾点荤腥时,才会花钱称上几两,跟豆汁同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