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筋骨上的折磨疼痛,农村上了年纪的,基本人人都有,都是年轻的时候卖苦力,为了活命透支身体落下的病根,
归咎于疑难杂症这点,张扬除了给贴几副膏药,开点止疼药之外也无能为力。
老年人身体就像一堆bug组成的程序,单拎出来的话错误不忍直视,堆叠在一起能流畅运行。
可要是贸然间把某个bug给修除,嘿,整个程序直接就瘫痪崩溃了。
有的人年轻时下田劳作,除草、薅苗、栽秧,晒粮,挖地清淤、整天累得精疲力尽,但身子就是挺棒硬朗。
烟照抽,觉照睡,吃嘛嘛香,一沾枕头就困。
可要是被儿女接到城里享上几天清福,生活悠闲了,反倒是容易出问题。
有的人平常别看小病不断,头疼脑热肚子疼呀,经常往医院跑,瞧上去病殃殃的,嘿,人就是沙漏里的沙粒,一点点延续,寿命长着呢。
有的人则是常年不生病,稍微生个小病,直接重症了……
张扬始终觉得,人类的身体蕴藏着世界的法则,是再精良的仪器设备也媲美不过的。
所以跟这些脸上沟壑密布,一聊起天来就关不上话匣子的几个老人唠了不少家常。
直到传来下班的撞钟声,张扬才跟几个老人出了镇医院。
一路上,兴许是由于张扬这些天在医院救治了不少患者。
成功证明自己虽然嘴上没毛,但办事很牢的缘故,大家伙显得比刚来时热情了许多,有一搭没一搭的先聊着天。
张扬竖着耳朵听,跟吴淑倩一前一后走着,聊的内容大多都是雪什么时候停,伙房做什么饭之类的。
尽管,都清楚无非就是辣白菜,土豆丝,玉米糊糊老三样,但却依旧聊得火热,有的说嘴馋羊杂,大冷天要是弄个铜炉火锅涮上羊肉,就上馒头味道才美呢。
有的要求不高,猪肉炖粉条,哈喇子几乎都快流出来了。
“你们不知道,我本家有个亲戚,早些年没有厘定户籍的时候,嫁进了城里,听她上次回娘家讲,她男人在铁老大上班,那是炖炖猪肉炖粉条,牛肉炖粉条,羊肉炖粉条,狗肉炖粉条,香的满嘴流油。”
“好家伙,一整个粉条开会。”
张扬听着忍俊不禁,觉得跟慈禧用金锄头银锄头,出恭桶里有个大红枣,没啥区别。
兽医马铁军绘声绘色的描述,一边讲一边还忍不住的用衣角擦口水。
临末,情绪突然有些沮丧颓唐:“你们说,咱啥时候能过上这种好日子,真要是有这一天,我高低放上几挂鞭炮,请一台戏班子连唱几天大戏。”
人群有些沉默,止住了话头。
吴淑倩来到张扬身边,娇嫩的脸冻得有些煞白,声音伴随着风声灌进了张扬耳中:“今天的事,麻烦你了。”
“多大点事,我也没帮多少忙,帮李学武催吐洗胃的人可是宋鸿亚,他才是你们家的恩人呢,不过说来也怪,他跟李学武亲的像亲兄弟一样。”
吴淑倩声音停顿,小声道:“他是李家的恩人,不是我的恩人,你白天,是为了帮我还是帮李学武?”
……
冷不丁抛出这个问题,张扬一时有些凝噎。
正犹豫怎么回答的功夫,走在前面的人突然传来一道惊呼。
“不好了,前面好像冻死人了……”
“冻死人!”
听到这几个字眼,张扬神情顿时一震,也顾不得跟吴淑倩继续打哑谜。
慌忙跑上前,循着声音望去。
果然瞧到这一片苍白的雪地上,有一处隆起,由于积雪太厚,只能瞧到身上的黑色棉袄露出来的边脚,要是不仔细看的话,还真被人忽略了。
“这是……”
马铁军表情沉重的冲在前面,将这冻僵倒闭的人从积雪中扒拉出来,结果发现哪有人,只是一件厚黑棉袄。
就在马铁军疑惑不解的时候,他瞳孔迅速收缩,赶忙又挖起棉袄旁边的另一处隆起。
这次果然刨出来个人,四十来岁的样子,五短身材,发现这人上身赤裸,只穿了一件汗衫,脸色铁青。
抱着一丝侥幸,马铁军试探了一下鼻息,然后朝后面赶来的张扬摇了摇头。
想来也是,这大冷天,撒泡尿要是不走动着的话,都能冻成冰溜子。
更别提被积雪掩埋着,就这么躺在路边,就算是穿着摩斯登羽绒服那也得失温,冻死在路边,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这谁家也够倒霉的,说不定是哪家的醉汉喝点酒,不小心摔倒在路边,这下好,把冬天当成了夏天,顶梁柱没了,一家人的吃食估计都是问题。”
马铁军表情有些黯然,刚准备将这人用衣服盖住,再回头去通知民兵队长,挨家挨户认人。
张扬却止住了动作,蹲下去观察了片刻后,耐心问:“铁军,这人你觉得眼熟不?”
马铁军掰着脑袋仔细端详了片刻,摇摇头:“认不出,就是觉得眼熟,整个冯家峪镇公社万把号人,太多人长这样了,谁又能认得清楚呢。”
张扬没回话,而是查看了一下这人的后背,就翻开早就冻硬的头发,摸了摸。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沿着发现这醉汉的地方走了几步,来到不远处的距离后,这才弯下腰仔细观察着雪上的痕迹。
“张扬,咋了,有什么问题吗?”
马铁军有些不明所以,在他看来,这寒冷冬天里冻死个把人,那是再正常不过了,说不准就是个可怜的醉汉,撒尿的时候一个趔趄,倒下去就再也没爬起来,算不上什么大消息。
吴淑倩也是觉得奇怪,她算是整个镇公社最先跟张扬认识的了,但从来没有见到张扬如此严重的表情,眉头紧锁,不明所以的来回踱步。
“找到了!”
就在众人疑惑不解的功夫,张扬突然在不远处的雪地停下步伐,用脚疯狂将雪扫开之后,果然瞧到一片黑色的血污。
“这是血!”
马铁军和在场众人瞬间惊愕当场,呆若木鸡,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具赤裸的男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