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冬已久的浙北大地,迎来了冷空气的侵袭。
空气渐冷了,虽不至如寒冬般,但风吹来,确实是冻手、冻鼻尖了。
就在这样的日子里,在浙北平原的一个极不起眼的村落里,一个老太太去世了。
一个穿斜襟布衣的老太太走了。
按照当地习惯的计岁方法,96虚岁。
老太太应该是民国十二年生人,也即生于公元1923年。
90多年的人生,几多风雨、几多岁月。
老太太生前,话并不是特别多,回忆会有,但也没有沉溺于过往。
你得问她,她才会告诉你,那些岁月里,她经历了什么。
比如十来岁时,坐火车,去杭州。岁月已久,但是这样的欢悦的记忆,她能跟你说得很生动。
比如十二岁时,遭遇了民国二十三年浙江大旱,家门口的河底见了天。
比如十多岁嫁人,开始更深切地见证家族的变迁与兴衰。
比如十七八岁,遇到的“东洋人”打仗。
比如二十多岁,看到的村后“过兵”,家国解放。
她走过的岁月里,还有土改、供销合作、改革开放等等。
世事在她身边,不断地上演。
但在几乎所有晚辈的记忆里,她就是那个穿着斜襟的、花白的头发篦得整整齐齐的老太太。
回想一下,在自己刚懂事的时候,她就是一个老太太了,60多岁,干瘦,夏天穿着斜襟布衫,背着竹篓,去地里割猪草。
待我步入少年,进入青年,她还是那么干瘦,还是穿着斜襟的带着淡淡花纹的布衫。走路不快,步子却还是很稳当。
等到我开始远离家乡,回家见到的,还是那个干瘦的身影。她随着年纪的增大,布衫穿得少了,但还是穿斜襟的衣服,比如斜襟的棉袄。老太太走得慢了,但是去村里串家门,还是没有问题。
但在2018年的年末,这些斜襟的布衫、棉袄,再也没有人来穿了。
老太太走了,在自己家里的床上,走了。
按照风俗,这些带着岁月时光的衣服,会被火化,让她带走。
老家有种说法,人过世,有生死和熟死的区分。
如果年纪轻轻,早逝,那是生死,戾气也重。
而油尽灯枯的熟死,就如秋叶的静美,走得安详。
行丧葬之事,免不了亲戚邻里要聚在一起,吃顿饭,老家叫豆腐饭。
乡里的说法是,生死之人的豆腐饭,总会让人吃得很苦涩,甚至是难以下咽;而熟死之人的豆腐饭,会让生者吃到甘甜与慰藉。
2018年的最后一个月,一个96岁的穿斜襟布衫的老太太,走了。
她的豆腐饭,应该是甘甜与慰藉心灵的。
2018年12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