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正月,车晓松的樱桃园开工了,他先是从外地买回来一批樱桃树苗,而后整地、种树一通忙活。这些农人们习以为常的农活,对车晓松来说却是个不小的挑战。
之前从来没下过地,又雇不起人,车晓松什么活都要自己干。他的手经常磨出血泡,长期被汗水浸渍的领口都褪色了,树枝把衣服刮破好几个窟窿,他也顾不上换。以前回家都是穿着一千多块钱的高档衬衣,现在穿的衣服却是破洞层出。
那时大棚的通风口开关控制还是靠人工,如果哪天天气好,棚内温度会升得特别快,赶上樱桃开花的时候,温度高了花就蔫了,所以需要马上降温,这时候就需要拉绳子,把大棚顶部的通风口都打开散热。有一天他专门计算了一下,那一天在大棚里来回转着,光看温度,就走了八里路。
种樱桃的第一年冬天,赶上下大雪。下雪前需要把棚顶的棉被先卷上去,等到下完雪后,把棚顶的雪扫落,再把棉被盖上。
寒冷的雪夜里,从微黄的光影中能看到飘向棚顶的雪花,它们从大棚的缝隙中,将那毛茸茸的头探进去。
车晓松爬到五米高的大棚顶,扫雪盖棉被。塑料大棚覆盖着雪水,滑得根本站不住脚。车晓松滑倒爬起来,再滑倒,再爬起来,不知道跌了多少个跟头。凛冽的寒风裹着雪砸在脸上,像划过一把把锋利的小刀。温热的眼泪从他眼眶里滚落。
一年后,车晓松翘首以盼的日子终于到了,他的大棚樱桃第一次结果子了。可进到大棚后,他的心就彻底凉了,像坠了铅铁的水桶,一下子跌入深不见底的水井。
樱桃大棚产量惨不忍睹,一棵果树稀稀拉拉才结了二三十颗果子,车晓松算了一下,一共也就卖两千元上下。辛辛苦苦的种植,换来的只有这么点成果,车晓松一下子有些接受不了。
车晓松便找来专家询问,看着树上的小虫子,专家一眼就找到了症结:“你的树遭虫害了,这是天牛的幼虫,当地人称哈虫,是一种钻蛀性害虫。它们会在树木表层和树干内部蛀食,造成树干中空,导致树木营养供给不足,甚至死亡。”
第一年种植,因为缺乏种植经验,车晓松并没有防治病虫害的意识,导致天牛幼虫在树上繁衍、猖獗,不但影响了产量,他还损失了六棵樱桃树,一棵樱桃树就价值一千多元。
为了驱虫,车晓松又一头扎进大棚里,每隔两三天就人工抓一次虫子。那段时间他做梦都在抓虫子,虫子黑压压一片爬在树上,怎么抓也抓不完,他一下就惊醒了。
比农活的艰辛更让人不堪的是流言,他成了村里人茶余饭后议论的笑话。“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好好的工作不干,回来种地,真是瞎胡闹!”“脑子进水了,被门夹了。”“他肯定是犯什么错误了,才被学校撵回来的”……
种地“小白”顾不上理会流言,那时他一门心思想着怎么把樱桃树种好。
下雪天等着雪停的晚上,车晓松和乡亲们聚在大棚里一块打牌消遣,别人算计着怎么赢牌,车晓松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见缝插针地套话,问问种植经验。不但向老农们学习,那段时间车晓松还买了很多种植方面的书,从网络上也查询到很多知识,每天把学到的知识记录在手机的记事本里。
慢慢地,车晓松总结出了自己的一套种植经验。比如棚里的草不用除草剂,而是用割草机把地上部分打碎,让它们回到土壤里成为有机肥;草根相当于气孔,有助于“活络”土壤里的空气,这样种出来的樱桃口感更好。
“除草剂会损伤樱桃树的根部。”车晓松这样的理念,乡亲们却不认同,他的另类种地法最初也引来不少质疑。半年多没跟车晓松说话的老车,一开口就暴跳如雷:“地里长草,让人家看着得觉得你懒成什么样了!”“谁家地里草长那么高?丢人!”只为除草一件事,车晓松与父母就争执了两年。
更让人不解的是,车晓松还将十几只大鹅赶进了樱桃大棚,口中念念有词:“这些大鹅能帮上大忙呢。”
他打算将大鹅当“除草剂”,不仅能省人工除草费,还能卖鹅和鹅蛋,额外赚上一笔,一举两得。可没过多久,他就发现大鹅成了闯祸精,有了更可口的樱桃口粮,它们就不吃草了,专门捡底层枝上的樱桃吃,这可把车晓松心疼坏了。
车晓松的樱桃被大鹅偷吃,成了村里的一个笑话,大家议论纷纷:“花这么多钱种樱桃,却便宜了大鹅,你这鹅蛋得卖多少钱一个?”
车晓松赶紧将大鹅赶出大棚,樱桃采摘完毕才敢放进大棚。
之后,车晓松离谱的种地行为越来越多,怪异的事儿一件接一件。俗话说:人活脸,树活皮。车晓松倒好,他用铲子将树皮割开,还把树根给砍了。“他这是自暴自弃了?”乡亲们猜测道。
还有人深夜撞见过车晓松,被他三轮车上编织袋的气味熏得受不了。“我亲眼看见他把那些又酸又臭的东西带到大棚里去了!”用化肥养树的村民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肥料,流言越传越玄乎:“你都想象不到那种臭味,无法形容那种酸臭。”“这年轻人脑子肯定坏了,种地种魔怔了。”那段时间,村民见了车晓松都绕道走。
车晓松却依然我行我素,他在一些种樱桃的经验交流网站上看到:割树皮是为了将树皮脉络截断,不让叶子徒长,不然就不结果了;断树根也是有选择的,要找长势好的树,以树干为中心,半径1~1.5米范围之外的树根,不管是主根还是须根都要清理掉。这样做都是为了防止樱桃树因为营养过剩而只长树,不结果。
成败在此一举,明年能不能结出硕果,答案还藏在编织袋里。
散发着酸臭味道的东西是煮熟后发酵的大豆,车晓松把大豆煮熟,然后让其发酵,到秋天的时候就给樱桃树用上。发酵后的大豆是樱桃树的有机肥料,可以改良土壤,让结出的果子表皮更加光滑,色泽好,糖分更高。
不仅如此,车晓松还总结出四次不能忽视的施肥时间:一次是在采收之后,施肥以恢复树势,让樱桃树快速补充营养,提供花芽分化所需的养分,保证第二年樱桃的质量和数量;第二次是九月份的秋施基肥,这时候施肥不仅可以补充樱桃树所需的营养,还可以改良土壤;第三次是萌芽期的追肥;第四次则是膨果期的追肥。
无数个寂静的夜晚,月光洒下大地,遇高处则亮,遇低处则暗。车晓松坐在地头上的身影在泥土里被一点点拉长,庄稼、野草的清香像环臂将他紧紧抱住,这让他感到心安。
尤其是在春天里,只要人们肯暂时放下手头的忙碌,到野地里站一站,就会觉得体内的血液加速流动了。如果恰巧下一场雨,转眼间会看到山野间的树木起了变化,就像是有一只手,突然为山林挂上无数吉祥的“灯笼”。
终于熬到第三年,揭晓答案的时刻到了。樱桃树挂果了,车晓松的大棚迎来了大丰收。那段时间,他的大棚挤满了围观的村民,大家都怀揣一分好奇:大学生种地有啥不一样?尝了尝他种的樱桃,果实特别饱满,咬一口,醇甜的汁水就爆出。村民们都竖起了大拇指:大学生种的樱桃,果然不一样!
所有的磨难如雪落江河,都消融在丰收的喜悦里,在朋友们为他庆祝的酒宴上,车晓松连喝十瓶啤酒。
一杯又一杯,既是黄澄澄的酒浆,也是不能言说的五味生活,那份甘苦,只能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