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有鬼，贪痴无壑

夜幕深沉了下来，

今夜水汽很重，云雾阴沉，天际的月色被云雾遮蔽，褒国都内，就被笼罩在了一片漆黑之中。

在这片深沉中，有一抹火把的亮光，摇曳着驱散了一小片黑暗。

持着火把的打更人，一边走着，一边敲击着腰间所挂的竹节，口中喊着：

“戌时已到，入暮将歇！”

此代铜锣还只出现在云广地带的濮人和骆越人手中，要等到秦汉打到那里才传入黄河长江一带，而防火防盗的警讯，也要到汉朝更夫正规化才渐渐多了这项职责。

此时的打更人，更多的是向没有计时手段的民众，通报时间，指导国人歇息和起床作业。

也就是几个商贸发达的国都，才有设置打更。

尤其是在这个鬼神之说很是盛行的此代。

打更人都必须异于常人的强壮、胆大，要求高了，各国配置的就少了。

乙马作为工坊附近的打更人，便是整个褒国都内打更人中，最强壮，胆大的那一批。

举着火把穿行在各个街巷中时，便是路遇拐角的特别阴暗处，也不会畏惧，不会停顿，

完全不似他那些看到个暗处，都要顿一下，然后绕着走的同行们。

在乙马看来，便是一直在打更人中流传着的，关于一代周王（周宣王）被鬼魂勾走索命的事迹，他都有些不信。

有本事勾索他命啊？

直到……

他在打更过一条街道之后，在转角处，突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响。

乙马起先是觉得有些怪，戌时已是宵禁开始，

虽管察的不言，巡视的甲士不多，

可是除了他这等顶顶强健的汉子，大部分的国人在夜间都是难以视物的，便是连火把照着，都有些看得模糊，

此时，街上不应该还有旁人。

更不应该，有不举火把的旁人。

察觉到异样，乙马便开始朝脚步声行去。

这宵禁后，国人，要是被甲士逮住了，少不了一顿打的。

可要是被他乙马逮住了，只要给个几钱就能了事，那他此举，不正是在救人吗？

而且如果不是有这等来钱的路子，他一个健壮的堪比甲士的汉子，又怎么会干这日夜颠倒的苦活？

乙马距离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他的火把光焰照在了一堵墙上，

他的手也摸在了那有坑洼的土墙上。

可不对啊，脚步声分明在更前一点的地方。

而土墙那边，

乙马一愣，他依稀记得这面墙的背面，是陶坊的烧陶窑坑。

他慌忙把火把下移，很快，就在墙底寻到了那标志性的痕迹，每年冬时，都有赤贫的国人靠着此墙取暖，慢慢地，就在墙底留下了与别处不同的痕迹。

更何况，他摸着墙的时候，还能隐隐感受到墙上还有些余温。

不会错，墙的对面，就是窑坑，

可，脚步声怎么会出现在还热着的窑坑中呢？

乙马忽然打了一个激灵，因为他这时再听，只觉得那脚步声好像离他越来越近，

且这声音，莫名的空灵，不似寻常人的脚步声一样。

乙马开始有些慌了。

便在这时，他听到那脚步声又大了些，且忽然间，一声有些缥缈的女声突然自他头上响起。

“你~是~再~寻~我~吗？”

乙马下意识地顺着声音向上看，而后猛地瞳孔瞪大，应激似的朝后一跳，

他只见，那因窑坑而修得有些高的墙面上一点，他够不到的地方，

于那黑暗中升起了一团幽青之火，且这团火起先只有拳头大小，可慢慢地，升腾到了巴掌那么大。

却又，仿佛是在不断变大，又仿佛，

是在不断靠近！

乙马不安地又退了一步，他这回终于看清了，

那幽青火再变动的时候，其仿佛照透那整层墙土，似从哪墙内出来一般。

能隐隐看得清，前一刻幽火前还有数块土石，乃至揉在土中的干草，

干草还遮挡着其幽火火身，

可下一刻，那干草就出现在了幽火之后。

且那幽火就这般缓慢地飘过本是遮挡在其前的土石，而后出现在土石之前，

且那幽火中隐隐勾勒出的素衣女子，也越发清晰。

‘它根本就不是在放大，它是在靠近。’

意识到这一点后，乙马只觉得脑子都炸了，寒毛直竖，头皮愈发的凉了。

终于，乙马看到那幽火不再变大，也不再往前了。

可它此刻，已经仿佛就在他头上一般，

且那幽火也越发摇曳了，连其中隐隐虚着的素衣女子也仿佛开口一般——

“月~将~升~

“日~将~落~”

“啊——”

乙马惊惧地坐倒在了地上，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那幽火，嘴上同时不断碎碎念着：

“灶神救我，灶神救我，我再也不敢不敬，也不敢逢年不祭拜了。

“灶神救我……”

他这般浑身战栗地碎碎念着，就听那幽火中的声音越发的大了。

“贪~痴~无~壑~

“流~火~成~殇~

“贪痴无壑，流火成殇啊！”

那幽火之声，在重复最后两句时，猛地声音又提高了数度，不仅那幽火摇曳得更加剧烈，便是那声音，也越发凄厉到近乎咆哮起来。

仿佛要噬人一般！

“啊——有鬼啊！”

那乙马再是忍不住心中的惊惧了，便是手中的火把着地都再不管了。

连滚带爬地直接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而哪怕是跑了有十数米了，他还仿佛听到了飞鸟振翅的声音，与那好像蚀骨之蛆一般，

在他身后一直坠着的幽幽女声——“贪痴无壑，流火成殇。”

他便越发惊惧，且跑得越发卖力起来，

就连喊叫声，也越发的大，且越发的凄厉了——

“有鬼啊，救命啊！”

而这个时间段，尚还是将入夜，戌时（19-21），

附近有好些住户，多是匠户，有的还未实际入睡，有的夫妻还说着小话。

乙马这一惊一跑，有的清醒的听到了他的声音，认出了这是打更人声音的，就有好事的从席上起身，把耳朵贴着墙。

然后也听到那除木乙的惊惧声外，

那道幽幽的女声——‘贪痴无壑……’

惊恐，惊惧的情绪，便一瞬间在乙马跑过的街道住户中，传开了。

就不提有些娘子惊惧得扑到丈夫怀里，有的汉子，被吓得抱着床褥，缩到了墙角。

乙马终于是仗着不夜盲，仗着熟悉，寻找到了前方的一丝光亮，那是铜坊前，也是对面木坊前的看守侍卫手中的火把。

是守护工坊财货，防止有人晚上偷工坊财货的三名守卫。

冲向火把的光亮，冲向守卫时，乙木感到身后的声音越发低微了，而后，也渐渐地消失了。

便是那鸟翅阵阵声，都消隐在了夜枭的凄鸣之中。

可是，恐惧，终归令他不敢回头。

甚至是，他怕他停下来后，就再跑不动了。

终于，他惊慌失措地跑到了守卫面前，

而后，腿一软，就跪坐在了地上。

可他也丝毫顾不上这般身子的不堪了，而只是朝着守卫喊道：

“有鬼啊，真的有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