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代女君之威

褒鹭瞥了眼身前的吕氏采买,有些无言。

妹妹刚还夸你伶俐,现在就……添什么乱呢?

不过她也明白为何这商人惹了众怒,

褒国虽然商贸亨通,然而那是对比各列国抑商的风貌,衬托出来的,

实际上,商就是贱,且商与士,总是有一道鸿沟。

这个鸿沟有时候体现在尊卑身份及礼仪等级上,但更多的时候,是在认知方面,在思想方面。

乃至,获利道路方面……

商人籍贱,且并无晋升渠道,其获利的唯一渠道,就是商贸,其也就自然重利。

士子籍贵,有固定上升渠道的他们,若是修习周礼,且尊奉仁义礼信,守之并且扬名的话,是有利于国君耳闻及赏识于该士子的。

一方,士子守信尊诺会得到社会层面的实质性褒奖,一方,商人守信尊诺则可能致使下一顿揭不开锅。

长期分化下,其意识层面就会形成一道鸿沟。

一道,在‘订金’一事上,商人虽觉不对,但又觉应无甚大碍,

可士子们却觉得,这是死生大事一般的,鸿沟。

“诸位且听我一言,”褒鹭越过云莺,朗声道,

作为女君近侍,云莺不好在此时代表一方,最适合出面的,便应是她了。

“商人籍贱,又常于这市井之中,与奴臣厮混,

“自是重利且得见诸多贱人不诺之事,

“并也因此以为诸位士子也是那不尊诺之人,

“这是其眼小而视短之故,是其位卑籍贱之故,

“确实藐视众氏族士子,当是小人度君子之腹。”

褒鹭先是一番谩骂,又夹杂着开解撂下,

其音稍一停,

那姜氏庶子也冷哼一声,不过其面上的怒意也是稍减,道:

“这话说得倒也公允,这籍贱之辈,就是与我等士子不为一伍,是那小人,而非我等君子。”

“是极是极,小人之辈矣。”

“妄揣君子之腹。”

“既是小人,我等就该——”

“诸位!”褒鹭又开口,打断了嘈杂声中的提议,

对褒鹭来说,

骂,随便骂,尽情骂,情绪通过骂宣泄出来了,那就不用动刀匕了。

多好!

反正挨骂又不会真掉块肉,

可煽动,提议,却又真不能让他们鼓噪起来,要是真鼓噪起来,那就不是救场,是带人拆店了。

于是褒鹭又笑意盈盈道:

“诸位士子、君子,

“此番诸君前来,均是为观这木器而来,又或者说,欲添新木器而来,

“本是乘兴而来,且于此也得见了这诸多新型木器,

“若是再因这小人之错,败兴而归,

“岂不是太过不美,

“更何况,我常闻诸君所习之礼中,有提及不以他人之过错,

“而怒伤己身,

“这商人贱人之过错,若是因此而伤了贵人之身,便又太过不值。

“且又有言曰,‘大人不记小人过’,

“这卑贱之辈,当是真小人,而诸多君子,又当是真大人。

“如此的话,这诸君,诸位大人当面,

“这‘订金’一词,自是从此再不提,

“更何况诸君都是君子、大人,既是一诺,又怎会言毁,

“而这诸木器之价,既是为了赔礼,又是为了惩这商人言语中的不敬。

“不若我在此做主,此间木器,今日均再折价两成,

“来削其利,罚其行。

“如此,看诸君可还能‘得饶人处且饶人’,平了那心中之怒呢?”

说罢,褒鹭瞪向那店前华彦一行人,示意其表态。

说白了,华彦那‘订金’一言即出,就是不占理的,到最后,不赔付些什么,根本就不可能,

褒鹭其实最开始,是想让那华彦抵命来消解这店前怒气的,

褒国贵人杀籍贱之人,来平复宾客怒意,实在是太过寻常。

不然刚刚为何这众士子纷纷拔短匕,

在占理之下,籍贱之人,杀了也就是杀了。

褒鹭是思及她今日才初到,且本是赐婚喜事,染血了不好,才出言用削利来买命,

当然,如果那商人华彦不知趣,

死便也死吧。

店前,那姜姓庶子因褒鹭这番话,面有犹豫之色。

而后面,那些原本站在庶子立场的士子们,那群氏族采买们,都纷纷倒戈了。

触怒的又不是他们,

气固然是有一些的,可如果以此来抵换折价两成之便,那后者可又太香了。

于是人群中不断有人开始聒噪着‘得饶人处且饶人’,‘我等为君子,自是不与小人一般见识’,‘君子不记小人过’之类。

风向开始渐渐地转了,

褒鹭舒了一口气,

却也有些气愤地看向那华彦一群人,都这般了,为何还不表态。

且此时人群中也亦有坏种鼓噪着什么,“我看那商人根本不愿折价,还是杀了这籍贱之商罢!”

便在这时,那店前之商人一行,终也是有了动作。

其中商父华贾行至人前,而后朝诸士子、采买,大拜,赔礼道:

“此中事皆是我贱籍商人之过,冒犯了诸士子尊严,

“是我等之过,我在此代舍弟给诸位大人赔礼,

“此外,今日这店中之木器,不,不只是今日,往后三日,这店中之木器,

“均折价三成以售,以赔礼诸君,惩治舍弟之行。

“还望诸君,诸大人,不记我等小人之过。”

“哼,还算有诚意,”那姜氏庶子,在其母一直扯胳膊的示意下,终也是有了决断,

折价三成一出,他回归氏族后,总归是会受到族人理解和褒赞的。

既如此,这冒犯,放过便是,还能成一段他大人不记小人过的美名。

不过,他倒也还是有些疑虑,却是因商人对他的质疑,而回到他对商人的质疑上去了:

“既是折价三成,此间惩治我也算可平复我的怒意,然而,这商人既是敢揣度他人不诺之辈,又怎知其为人会守诺呢?”

“是啊,既是小人,岂会守诺?”人群中,亦有人应和起来。

“诸君,”褒鹭上前一步,

“诸君可不信他商人,然可信于我否?”

“你是?”

因褒鹭一直是行于女君近侍云莺之后的,此间诸士子,一直是将其与近侍当作一体对待,

可此间做商人的主,这女君近侍又能时刻在这店中吗?

是故终于有人发问。

褒鹭听到此问,暗道句‘好捧哏’,而后朝诸士子一笑,让出其后的云莺。

云莺一扫身旁,见四周均是个头高于她的士子,便端着架子,

右手一伸,扶于褒鹭身上,而后稳步踩上靠椅,而后是木桌。

鹤立众人,俯瞰着诸位采买士子道:

“我为女君近侍云莺,

“此即前来,不为这店前中事,

“而只是女君感念商人渊敬献木器之精妙,特赐前近侍‘鹭’,褒姓,

“赐其名为褒鹭,且赐婚于商人渊。

“而方才发声应诺之人,则为前女君近侍褒鹭,

“代女君之威严!”

顿时,周遭先静,而后大噪。

姜氏庶子最先反应过来,当即道:“既是前女君近侍,我等自然置信于你,且那价格,便是原价亦可。”

最后一句,那姜氏庶子当真是咬着牙说出的,

皆是因此地为褒国都,且他一姜氏庶子,实在不能为氏族得罪如此之人。

“当还是折价三成。”褒鹭笑着回道。

姜氏庶子还想说些什么,此时,一个人影自店中走出,正是那庶子之父,姜氏大宗姜锦。

“便是如此吧,如此间别无他事,夜儿,我等便先行告退。”姜锦出声阻止了其庶子再拉扯,

一是其看得出,这褒鹭确实真意折价三成,不只是为了他们一家,还为了其他氏族之采买,

他们若是推脱了,后面氏族又怎么能也三折,便是犯了众怒了。

另一点,则是他在店后确实发现了东西,还是早归并且派人传信为重。

这些许木器之价,实在是无关紧要。

而姜氏三人既走,众氏族采买便又沸腾起来了,本来这展中,木器之价,都明标在树皮牌上,且颇为公道,

此刻更是折价三成,还都是新奇之物,

且已有氏族采买,他们又有何不买之理,别的氏族都有,他们氏族又怎么能没呢?

便是拿回去让木坊拆解,仿制也可啊?

是故,嘈杂声中,

众士子也都挤哄在了褒鹭之前,

一个字,

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