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前,江南道那座小城内。
春拾草堂后园当中,孟耀文如同往日一般,从后门进入到了春拾草堂当中。
神医孙十尝老先生,这两日与草堂内的两个伙计进山采药,这草堂当中,便只是剩下了白长卿一人。
也是在两日之前,白长卿重新立在了这耀眼的日头之下。
今日孟耀文前来,依旧在院落当中,看到了忙碌的白长卿身影。
这位江湖当中的剑道大宗师,如今勉强能够下地走动,却总喜欢在这后园当中,搬弄一些花花草草。
他的身边没有剑,便不再去思念那一剑。
孟耀文走进了后园正中,正巧见到白长卿端着笸箩当中的珍贵药草,从屋子的这头,走向了日出照耀在的艳阳之下。
见到孟耀文走进了院落,白长卿只是对着他点点头,就继续忙碌。
孟耀文没有上前帮忙,就立在了一侧静静望着。
不是他不想,是白长卿不允许。
按照这位剑道宗师的话去说,那便是这些简单的活你都帮着干完了,那我白长卿岂不是成了这世间最没用的人?
白长卿不想成为没用的人,哪怕是不能再次握剑了。
他的四肢经脉被挑断,气穴被封存,丹田当中的气力不能传递到四肢之内,就算是握了剑,又与一个普通人有何差别?
孟耀文也就只好立在一旁,静静看着白长卿带着满额头的汗珠,吃力地在这院落当中艰难前行。
约莫是半个时辰之后,白长卿才用双手扶着后腰,立在了院落中的石桌前方。
他坐在了石桌一侧,抬起袖口将额头上的汗珠擦拭。
又用石桌上的早就备好的凉茶,给自己的茶碗当中,灌上了一碗。
他看向了对面立着的孟耀文,给了他一个眼色:“今日便可以开始了。”
“嗯。”孟耀文对着白长卿行过了礼数,取出身后铁剑,握在掌心之内。
一套剑舞之后,孟耀文手中的铁剑顿然停滞,他带着几分疑虑,偏转脑袋看向了白长卿所在的方向。
“挺好的,继续。”白长卿的手中端着茶碗,笑着对他说道。
孟耀文思考想去,还是未曾继续下去,他收了剑,也走到了那石桌前方。
他微微躬身,一屁股坐在了石桌的一侧。
方才开口说道:“白前辈,我前几日找城里熟络的铁匠,为您又打了一柄剑,大概就在明日,就能送到府邸中来。”
“这是作何?”白长卿的面容上没有欣喜,反倒露出了满面的疑惑。
但其后也就想明白了孟耀文的意思,笑着摆摆手道:“你不用想的太多,我白某何许人也,不能握剑而已。”
“那就索性做些其他,这江湖当中,除了剑,其余的东西还多着呐。”
“这江湖没有了白前辈的剑,哪里还是那个意气奋发的江湖?”孟耀文悻悻然地说道。
白长卿摇摇头,指尖也在那茶碗边沿轻点:“此言差矣。”
“江湖当中没了那个白长卿,但多了一个江南游侠孟耀文。江湖从来没有变过,江湖中的侠气也从来没有失去过,变的是江湖中的那些人,那些事!”
“没了白某,便有了你孟耀文,便有了他谢风流,将来就算你孟耀文不行,还有我那剑童许鸿运给你们兜底,这江湖你就放心好了。”
“总还有人,能将这江湖中的侠义之气,一肩挑之。”
白长卿吞下一口凉茶,啧啧嘴,又说道:“那刘济源不行,太小家子气,要是大度一些,就是在你之前的江湖中人。”
他口中的江湖中人,有百年之前的李十二、杜书圣之流,也有百年之后的他与谢风流。
孟耀文点点头,眼神当中却开始细细思虑白长卿之前的话语。
却在不知何时,白长卿已经从石桌前方起身,将后园当中的屋门关闭,对着孟耀文的方向招招手说道:“要不要陪着白某出去那街巷上走走看看。”
孟耀文陡然醒悟过来,匆忙起身,向着白长卿走去。
两道身影走出了春拾草堂的后园,很快就行出了小巷,立在了小城当中的街巷之内。
街巷上人来人往,也大多都是街里坊间的邻里,这在街巷上见面,也总会驻足攀谈几句。
他们一前一后,在这街巷上的人群当中前行。
孟耀文紧紧相随在了白长卿的身后,不知晓白长卿倒地是前往何处去。
可能连白长卿自己都不知晓,他只是想到了要出去走走,就带着孟耀文走上了街巷。
他已身不在江湖,哪里还有曾经的诸多顾忌。
“喏,瞧瞧这城中的风土人情,其实也挺好,到了别出去,上哪儿找这般和气的安生之所?”白长卿回头,抬手指着这脚下的小城说道。
孟耀文略有错愕,他的目光在城中的街巷上回荡。
他不赞同白长卿的说法,但没有开口反驳。
因为他们站在的高度不同,曾经的白长卿是见惯了这江湖当中的侠气,这般进入市井之内,自然很是新奇。
他孟耀文就是从这城中走出,真正向着江湖之外走去。
他从这城里北上,过了大江,到了帝都长安城地界。
也有了谢风流这个兄弟,有了三公子这般好友,还有了妻子晴儿姑娘,如今也有了剑道宗师白长卿指点。
他在这江湖当中,没有见过的东西,还尚且多着呐。
哪怕这些东西,是用曾经他以为的江湖换来的。
虽不认同白长卿的说法,可说不定有一天,他的想法也会跟着改变呐?
谁能知道往后的事情?往后的路,且还长着呐。
在路过了街边的商贩之时,白长卿还驻足,用银钱与那临街商贩换来了两碗冷淘。
孟耀文没有跟白长卿客气,两个人就坐在了这街边的摊贩上,吸溜吸溜地吃起了冷淘。
等到半碗冷淘下肚,白长卿才将手中的筷子放在了桌面上,因为孟耀文的一碗已经见了底。
他有些无奈地将眉头皱皱,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个被他看重的晚辈:“吃东西的时候,要典雅一些,虽然是江湖中人,也要有一些江湖中的别样气息。”
“你可算是我白某的半个徒弟,将来有老熟人见到,怕不是还得说我白长卿光鲜了半辈子,结果教出来了你这么个邋遢徒弟。”
孟耀文眯眼笑着,抬手抓抓后脑勺,低头脑袋没有敢答话。
这又将目光悄悄看向了白长卿的方向,也见到了白长卿的细嚼慢咽。
这冷淘很好吃,因为这也是孟耀文,在离去之时,用兜里唯有的两文银钱,换来的吃食。
那一碗冷淘之后,他孟耀文走入了他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