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骊山有座长生殿

谢风流体内的伤势状况,他自身知晓得自然最为清晰不过。

此时听到张朝士所言,也不曾有丝毫掩饰,他拱拱手,说道:“是我小肚鸡肠,误会张老爷子了。”

“不打紧!”张朝士摇头说着,又对着谢风流做了个请坐的手势:“乾景天那老小子近来如何?”

谢风流一五一十地将他所知,尽数吐露。

张朝士是女帝时期的大能,活到了如今,少说也有了百岁高龄,这从面上的样貌,也能瞧出来一二。

他自称为“小老儿”,倒不是什么小家子气,说不得还真就是自嘲自己的年事已高,脊背逐渐佝偻,再也不复当年风采。

这整个天底下,也不是谁都会为了区区三万两的银钱,就将他列在江湖对立的那一面。

有些人是因为本身就有万贯家财,有些人,便是如同张朝士老先生这般,从心底里就不屑去那么做。

等到谢风流讲完,张朝士才点点头,又抬手在桌面上轻拍两下。

他抬手将碗中酒水一口饮尽,原本就眯成了缝隙的眼眸,因为脸上挂着憨实笑意,早就看不到眼珠子了。

之前宁艳涵说他是个瞎子,谢风流没有反驳,如今他竟然也有这般荒诞感觉。

“不错哦。”张朝士如此赞叹道。

“那老小子,当年还跟在小老儿的屁股后面,说是击败了小老儿,他就是这当今天下的第一人。”

“小老儿就跟他讲,那不行啊,你要想成为这天下第一,得到江南去,找到一个钱梦粱的老骨头,只有将他揍趴下,你才能言之凿凿地说,你就是那天下第一。”

“后来这老小子还就真给去了。”

张朝士的面容上露出几许怀念,其后又露出几分狡诈:“只可惜,这老小子运气不好,好不容易把钱梦粱比过去了,风头却被从昆仑虚走出来那小子抢走了。”

“那小子也是真有本事,敢到东海崖畔去屠龙,说的是龙,这天底下的真龙早就死绝了,他所屠的,不过是一尾巨蛟罢了。”

“这要是让小老儿年轻一些,也还真就不敢去尝试。”

“那东海的巨蛟也不是折腾了一两年,自打李十二跟杜书圣在东海开天门举霞飞升之后,就闹腾的厉害起来。”

“……咳咳!”可能是讲的话有些多,又或者酒瘾又给犯了,张朝士吞咽了两口唾沫,望着谢风流身前的酒水,不肯再往下去讲了。

谢风流就知道老爷子是在吊他的胃口,干脆将面前的酒碗往前一推,示意老爷子请便。

张朝士抬手接过了酒碗,又有一只手伸出两根手指,沉沉点在了谢风流的掌心中。

一股暖流,便是顺着掌心,向着谢风流的体内涌动而去。

谢风流没有闪躲,也没有抗拒,他感受着这股暖流,笑望向张朝士的方向,想要催促又不好开口。

两个酒碗转瞬皆空,张朝士干脆闭上了嘴,不再言语。

谢风流直起耳朵,还期待着张朝士的下文呐,结果到了这头,就给抬手掐断了。

他无奈地叹息一声,只能尝试用被张朝士手指压住的手掌,做出一些轻微的抗议。

可能不抗议还好,这一动弹,张朝士干脆收回了手指,两个手掌放回到了胸前,插入到了袖口之内。

“嘶!”谢风流刚刚想要开口提醒,就听到了身后脚步声临近。

他这就回头看了过去,是张朝士的婢女到了身前。

婢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示意谢风流随她而去。直到了屋门前方,才小声交代道:“公子,老爷子身体不如从前,这已经歇息过去了。”

“若是想要听老爷子满口胡诌,不如等到明日一早,我请示过老爷子之后,再亲自前去告知与你如何?”

这就歇息过去了?谢风流回头又往那圆桌对面瞧了一眼,张老爷子的双眸始终都是两条缝隙,什么时候歇息的,谁能看得真切。

他只能走出了客房,并对着婢女致谢,还提醒她,若是老爷子离去,一定要提前知会他一声。

走出客房以后,谢风流抬脚往前去走,便感觉之前有暖流流淌过的体内经络,此时已然畅通无阻。

不过体内的伤势,并没有完全根除,这毕竟是需要时间去调养的事情。

第二日一早,谢风流从梦中醒来,想要等用过早膳后,再去跟张老爷子请个早安,毕竟是江湖上比师父乾景天还要更早一辈的大能,礼数什么的,必然不能少了。

只是才刚刚走出了客房,就有店伙计凑上前来,交给他一封书信,说是张老爷子离去之前,那婢女留给他的。

拆开信封,信纸上写道:“小老儿赶路赶得及,就不听你小子废话连篇了。”

“你体内顽疾暂且根除,可依旧不能懈怠了。还有那江湖缉捕令,也要多用心在意一些。”

“这次有很多人动身,可不止是为了那三万两的银钱,还有跟卫梓玄的几分交情夹杂其中,这些人,以往都为卫梓玄在江湖上做尽了恶事。”

“……”

“还有啊,若是到了骊山,见到巫马某年那老贼,要多加谨慎,上次我曾在骊山歇息过一晚,总感觉那老贼,不再似多年前那般敞亮。”

信纸上的内容看过之后,谢风流折身回屋,将信纸用烛火烧尽,又撒到了花盆的土层之下,这才呼唤宁艳涵起身洗漱,准备今天的行程。

张朝士老爷子就这么离开,谢风流也能理解,那般高人,别说是他,就算是师父乾景天的面子都未必会给,能与他面对面,坐着唠叨许久,已然是极大的幸事。

走出客栈后,牵过白马,两个人开始往西南方而去。

十日后,正巧是骊山老祖在长生殿,为坐下三百门徒讲述长生之道的日子。

骊山老祖成名于百余年前,听闻是一个起码有着一百五十岁高龄的老学究。他自从八十年前,离开了帝都城之后,就到了骊山之上,开了一座讲诗坛。

早先与人所讲,是当下文坛的诗词歌赋。

百岁之后,与人所讲,已经是长生之道。

他的坐下,有三百门徒,也是他的三百骊山亲信,每一个曾经都是江湖恶徒,又被骊山老祖近些年来教唆改邪归正。

骊山老祖名姓巫马某年,早些年的时候,也遇到过一次灭门大事,是当时正巧路经此地的乾景天搭手救下,这就让他们之前有了恩情。

这后来的年月里,巫马某年总是想着将恩情偿还,可这都拖了多少年了也始终没有个机会。

这不机会终于是要来了,就在今日,就在这山脚之下。

白马停在了山路前方,通往骊山的千层石阶上,鲜有人迹。

谢风流抬头往半山腰的长生殿望过去,心中不知不觉,又想起了之前张朝士老先生,信纸上提醒的内容。

可曾答应过师父,要让巫马某年将这份恩情偿还,从此往后,便是再也没有丝毫瓜葛。

谢风流收回目光,牵着马缰开始继续前行。

马背上的宁艳涵,从白马一侧的篮子里取出了一个水囊,喝过了几口山泉,又从路过的树干上,摘下了一根树枝,在手心中把玩起来。

千层石阶有些陡峭,宁艳涵几次都差点儿从马背上滑落,后来干脆就被谢风流从马背上引渡下来,变成了徒步向着山上去走。

“咚!”山中响起沉重的钟声,这是巫马某年讲述的长生经又要开始了。

骊山长生殿外,有两颗老槐树,槐树很高很大,堪称遮天蔽日,也不知晓在这山中生存了多少岁月。

长生殿的下方,有一座骊山山门,用作平日里待客,以及山中的门徒休养之用。

山门之外,又有一道遇仙桥,仙桥一端是骊山山门之外,另一端是通往山中深处去的昂长小道。

谢风流站在了山门之外,秋风吹起,落叶沉沦遍地。

山中的小道走来,脚下都是厚实的落叶层,每一脚踩踏下去,都能在落叶之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足印。

“师兄可算是到了。”宁艳涵跟在后方,看到了骊山山门,已经实在是走不动了。

她干脆一屁股坐在了落叶当中,抬手不停将落下的汗珠擦拭干净。

远处的山峰之间,荡漾起了一群黑色的不知名鸟雀,叽叽喳喳的向着更远的地方飞去。

西方的天空,因为太阳的即将西沉,燃烧起一片火红色的云海。

谢风流回头对着宁艳涵笑笑,继续往前走去。

他才刚到山门前方,就有两个守山的门童,从门后探出了脑袋,两个门童都是十多岁的年纪,身上穿着淡黄色的长袍,除了脸蛋还有稚气,其他地方都显得暮气沉沉。

门童抬手拦下,开口说道:“来者还请说明身份,我们骊山从来不接收无名无姓之人。”

“在下谢风流。”谢风流抬头往向了骊山山门之内,又补充了一句:“我们不是香客,还请两位小师傅,去跟巫马前辈通报一声,就说乾景天的弟子到了。”

两个门童眉头皱皱,对望一眼,其中一个靠近到了另一个的耳侧,小声交代完之后,目不斜视的盯着谢风流上下看了起来。

另一个已经转身,小跑着向山门后方的长生殿走去。

留下的门童,目光很快就落在了谢风流身旁的白马上,又越过了白马,看到了坐在落叶当中,也打量着山门内的宁艳涵。

因为到了骊山山门的关系,又加上刚才一路辛劳,宁艳涵便脱去了头顶的梁冠,摘掉了发带。

一根根乌黑青丝泼洒,她终于恢复原本的女儿面貌。她的呼吸不是很匀称,脸上也红扑扑一片,一眼看过去,煞是喜人。

山童抬手擦擦鼻尖,脸蛋瞬间红彤彤一片,不敢再去看向那山门外的动人少女。

“咚!”又是一声深沉的钟声响彻在骊山上空,这一次钟声就在几人耳侧,所以能够静人心弦。

宁艳涵已经从落叶从中起身,近到了师兄谢风流身后,抬手抓在了他的衣衫之上。

不久之后,之前那离开的门童小跑着赶了回来,他喘息许久,才开口说道:“老祖已经散了课,请你们到长生殿中去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