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靠在了河岸边,向来不是很安稳的河面,当即掀起一排波涛。
整条小船便颠簸得厉害,如同饮下几斤黄酒的醉汉。胖子船夫用船桨扎入到了河岸浅滩之下的泥地里,这才站稳了脚跟。
回头望着远处的一片浊水,不禁感慨。
这来来往往,又是一遭作罢,银钱装到了裤兜里,几天后等回家交给热炕头上的媳妇,就不出门了,这个冬天起码饿不死家里的几个娃儿。
谢风流牵着白马走下了船头,白马脚下打着飘,一摇一摆地往前去走。
跟在后头的宁艳涵捂着嘴忍不住偷笑,这马儿太不经折腾了。
离开之前,胖子船夫还拉住了谢风流的手臂,小声交代道:“客家,这河是渡过来了,如若是想要回去,还请尽早。”
“如今从这头回咱们那头的船客可不在少数,到时候直接来找我,我肯定会给你们行个方便。”
“嗯,到时候一定还找你。”谢风流赶忙点头应允。
黄河上的渡口,向来都较为平静,除了阴雨天气,很少能见到波涛汹涌的激流,这方渡口也是如此。
此处河宽约有四五百丈,这渡河一途,便用到了两个时辰的时间。
日头偏西,但也正是一日之中,最后会让人感受到炎热的时候。
两个人没有在河岸边上停留,这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些江湖上的游侠浪子。再加上近些日子里,在江湖上传开了什么江湖缉捕令,此处定然不能长久待下去。
为了万全起见,谢风流直接牵起了马缰,决定赶往距离渡口极远的小镇,之后再考虑休息的事情。
宁艳涵跟在马匹一侧,忍不住抬手安抚有些受了惊的白马。
胖子船夫找到了诸多船家的集聚地,很快就与大家打成在一团。最近生意是不错,可相比起夏日来说,还是差得有些离谱。
被十多名船夫围在中央的老伙计,此时就在讲述着最近在渡口左右流传的那事情。
老伙计啧啧嘴,有人递过来了凉茶一碗,老伙计可不客气,直接端起茶碗一饮而尽,而后才继续说道:“其实吧,那两个小娃子我觉得定然会渡河而来。”
“所以得提醒大家都注意一些,咱们做这个行当的,要是能领到那三万两银钱,就是几辈子都吃喝不用发愁了。”
老伙计说着,跟大家嘿嘿一笑,脸上的皱纹让他显得更为亲切。
“还有啊,提醒大家一句,我前几日载过一位大侠,他可说得明白,那二人想要避过风头,肯定会做一些简单的易容。”
“这也不打紧,大家只需要记住,那两个人的年龄,还有他们必然会带着一匹白马前行。”
“那白马很好辨认,就在那马脖子上,系着一块铜牌子,听说是雁门关那边的边军用的好马。”
“……”
胖子船夫起先围过来,图的就是个乐呵,现在听到了老伙计的这番言语,他的整个人都不好了。
难不成,还真就不是道士装扮,刚才那富家公子看似孔武有力,其实说话的底气不是很足,也不像个寻常男子,肤色白净得吓人,最主要是的他们真的有一匹白马。
那白马的脖子上,也挂着一块铜牌子,他不识字,那铜牌子上写的啥,他也不曾识得。
他缓缓起身,离开了人群,望着之前两个船客离开的方向,呲着牙,抓耳挠腮,悔恨不已,悔恨不已啊!
这事情他能说出去吗?他若是说出去了,不说这风声会不会传到家里那婆姨嘴里。
就说这些船家伙计,也定然不能放过他吧?
突然有人出现在了胖子船夫的身后,抬手在他的肩头轻拍了一下:“胖子,那地方是有个你中意的小娘们还是什么?我看你望着那方向有段时间了。”
“哎呀,王大哥,哪有的事情。”胖子船夫赶忙搪塞道。
“对了胖子,我之前见你过来的时候,船上就有一匹白马,说道说道,那白马有些什么特征?”姓王的船夫继续追问道。
……
在小镇上打了些酒水,谢风流牵着白马继续前行,马背上的宁艳涵打个哈欠,将困意都给驱散。
从渡口到此间小镇,这路上并不太平。但奈何老天眷顾,谢风流这趟行来,唯一遇到的障碍,竟然只是一对第一次混迹江湖的少男少女。
那一对少男少女,非是要揪住谢风流身后白马脖子上的铜牌子不放,硬说这是边军的军马,那他跟马背上的宁艳涵,……
少男少女只是被谢风流几句就给打发走了,与那两人错身之后,谢风流就从马脖子上摘下了铜牌子收好。
又给白马也做过了伪装,当下再看过去,可是没有半点儿原本的迹象。
小镇上有数百户人家,镇中心酒馆客栈也是一应俱全。
很快谢风流就到了镇中心的客栈外面,有店伙计走出客栈,帮着谢风流牵着马匹走到了客栈后头。
走进了客栈之内,谢风流才瞧清楚客栈内的构造。
客栈大堂当中,有十多张方桌,方桌上都坐满了人。
在人群最中央的一张桌子上,有一名麻衣老头,在麻衣老头的面前,摆着一碗香气扑鼻的酒水。
谢风流一眼,就将大半的目光都放在最中央的老头身上,这周围的可都是些途径此地的江湖汉子,唯独这老头,显得太过清白。
那些周围的江湖汉子,也基本都是围着客栈中央的老头方向嬉笑调侃,听老头子胡诌什么江湖上的大事迹。
在老头的身侧,坐着一名清秀的婢女,婢女端着怀中的琵琶,为老头子的说辞添加了一些别有风味的曲调。
老头子讲到了兴奋的地方,就仰头灌下了一口酒水,还“哈”了一声,与大家笑成了一团。
谢风流收回目光,不敢再去看向那个方向,店小二很快就办理好了住店的手续。他便凑到了宁艳涵的身边,提醒她尽快上楼休息。
宁艳涵用手挡在了最旁边,小声说道:“师兄,那老头是个瞎子。”
“嗯,少爷,我们一路舟车劳顿,还是尽快歇息比较好。”谢风流抬手在宁艳涵的袖口上轻点两下,给了她一个警惕的眼神。
两个人走上了通往客栈二楼客房的木梯,也就在此时,那客栈中央的老头将脑袋,瞥向了他们这个方向。
老头嘴里的讲述,却不曾停止,他所讲的故事,不是寻常说书先生那般浮夸,却又颇具传奇味道,能让周围的看客们,很好融入其中,如同设身亲眼目睹那番盛景。
到了客房之后,谢风流这才舒了一口气。
见到宁艳涵摘掉了梁冠,赶紧抬手拦下:“师妹,没到骊山之前,我们还是小心为妙。”
宁艳涵噘噘嘴,极为不乐意地将梁冠戴好,鞋子也没敢脱下,就躺在床上抱着被子入眠。
谢风流抬手在酒葫芦上轻拍两下,他刚刚有了几分倦意,就听到屋外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原本方才放下的警惕,当即再次提起。
“嘭嘭!”屋门被敲响,此处望过去,隐约能瞧见是一道女子的身影站在门外。
谢风流小心翼翼靠近到了屋门前方,这才开口询问:“何人?”
“这位公子,我们是刚才楼下说书的,我们家先生想请您到屋子里共饮一碗酒。”那屋外的身影解释道。
那个老头果然不一般!谢风流打开屋门,走出了客房,对着那婢女点了点头,示意她在前头引路。
他刚才走进客栈,就注意到了那个老头子虽然看上去平平无奇,也不能感觉到任何的气息。
但是那个老头子极为古怪,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浑然天成,绝对不会像是个寻常人家的小老儿。
又有浓厚的北方口音,是比此地更北方到了河北道那方的口音。
再结合此时那老头的此番举动,谢风流便是明白,这小老儿就是如他猜想的那般,是一个真正的大境界高手。
而且定然是内家路子中的翘楚,若是旁人,不能将气息隐藏的如此完好。
也说不定,就是那天字号大境界之上的有名狠角色!
谢风流一途不断猜测那老者的用意,却再抬头,已经发现婢女停在了一间客房之外。
婢女对着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谢风流点头,推门而入。
客房内,与其他的客房布置,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客房的中央有一张圆桌,之前的老者就坐在圆桌的正面,他的面前还摆着一个酒碗,对面也摆着一个。
他抬手捏起胡须,对着谢风流笑笑。
便是低头将之前把玩在手掌中,一柄雕纹精致的二胡收回到了后腰上。
做完此举,老头才又抬手,对着谢风流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婢女走进客房内,关上的屋门,没有任何寻常婢女的拘谨模样,随便找了张椅子,就背靠着晃悠起了脚丫子。
“嘿嘿。”等到谢风流坐在了圆桌对面,老头又嘿嘿一笑,然后开口问道:“乾景天的弟子?”
他这话问出口,谢风流已经急忙起身,并用手掌抱起了酒葫芦,眉头紧皱。只要是对面的老头,再多说出半个让谢风流心跳加速的字眼,他相信自己绝对会立马拔出酒塞,……
“无需紧张,我认出你,就是因为你腰际上挂着的这酒葫芦。”老者继续笑着说道。
他说完,低头在桌面上的酒碗口子上抿了一口酒水,又说道:“你们也正是那江湖缉捕令上的二人吧?”
“当真不用跟小老儿这把老骨头折腾,小老儿都这把年纪了要那银钱有什么用处?”
谢风流放下了酒葫芦,也感觉自己刚才紧张的有些过分。其实他一想也能明白,主要还是对面的这个老家伙太过神秘。
如若他刚才在楼下的试探,就知晓了这老者的修为,如今怎么还会是这般模样。
“不知道老爷子找我来,是为何事?”谢风流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可惜他话虽如此说,但心中的警惕,并没有因此放下。
“小老儿名为张朝士。”张朝士抬手放在了桌面上,随后又用食指沾了些酒水,若无其事的说道:“找你来啊,无非就是想要见见故人的弟子,又恰巧看到你体内尚存暗疾,就想着能不能帮你小子一把。”
“这么年轻,怎么能落下如此严重的病根子,这若是到了以后,娶妻生子,……啧啧!”
张朝士?谢风流的眼眸瞪大,在面前的这老者脸上,上上下下打量许久。
南有钱梦粱,北有张朝士,这在女帝时期,可是江湖上能与最顶尖一辈高手媲美的大能。
甚至,也是当时整个江湖上,挂在天字号大境界高手榜上的五位能人之一。
剑书将南北中的“北”字,就单指这北疆张朝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