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日出时分,远处的山道当中,有两人护在马匹一侧前行。
马背上也有一位身着冕袍的黝黑壮年,那人抬手在发丝之间抓了抓,牙齿便紧咬,其后往身后的地面上啐了一口唾沫。
马背上的人是现今的宰相卫梓玄,那护佑在马匹两侧的人,也就显然意见,自然是卫梓玄豢养的两只江湖鹰犬。
独臂的沙修渊单手抓着马缰,引着马匹前行。
有些白净的纪山清,就跟随在了马匹的一侧,随时听候卫梓玄的调遣。
他们选择走山路,不是没有道理的。
就昨日,他们微微靠近了官道,就看到了有叛军设下的关卡,数百叛军正在搜查他的踪迹。
卫梓玄或许知道其中的原因,因为李楚河死在了他的手上,起码那耶律明捷给出的理由就是如此。
这几日叛军陆陆续续南下入到了山南道的境内,那些人比他们走山路来得快,这就让卫梓玄更是担忧自己的生死。
三人行到了一处山泉之前,卫梓玄喝停了马匹:“就在此处歇息一下。”
沙修渊听到此言,立马回头,用抓着马缰的手掌,按在了马脖子上。
这马儿很是听话,便不动弹分毫。
一侧的纪山清上前,抬手将卫梓玄从马背上接引而下。
三人来到了山泉之前,用水囊打起了泉水。
随着“咕咚咕咚”的凉水入腹,卫梓玄才一屁股坐在了山泉的一侧,他呲牙小声嘟囔起来,是在骂那耶律明捷的不是。
他的脑海当中,也将之前的帝都长安城内的一幕幕划过。
那一日,叛军入城,他想要麾下的万余名南北衙门捕快,护送他与太子殿下出城而去,结果没想到,那些南北衙门的捕快,竟然没有人听从他的号令。
眨眼的功夫,就全都跑到了长安城的巷里巷外,要与叛军拼斗。
卫梓玄能是如何,只能孤身乘马,带着两个鹰犬赶向那皇城之内,再行与太子殿下商讨此事。
谁曾想,他这才刚刚带着行囊走出了府邸,就撞见了那临街与南北衙门捕快拼杀在了一起的叛军河西武卒。
他想都没想,就让两个鹰犬赶忙护佑他到了皇城之内。
他要亲自告知太子殿下,城内如今的局势很是严峻,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要走就得赶紧走。
趁着现在还有皇城内的神策军可以调动,能保护他们南下一途的周全。
那些叛军将士都很是凶残,一人一刀,就能与数个南北衙门捕快拼杀而不落下风。
再加上战阵演练得熟,就算是小规模的与南北衙门的捕快对撞,都能把那些捕快们打的抬不起头来。
他入皇城内,不需要神策军将士的通禀,还可以乘胯下马匹入城。
其实就算是他乘着马车入城,那个时候的神策军将士,也无人会对他多有理会。
当时的帝都长安城,包括皇城在内,都乱了。
他这与麾下两个鹰犬入皇城之后,沿着御道一侧,匆匆近到了承天门之外。
卫梓玄还没有来得及庆幸自己的大气运护身,没有被那些叛军发现,死在了外面的街巷之上,就撞见了与曹蛮拼杀在了一起的桃山仙。
卫梓玄不认得桃山仙,但他见到那手持长柄大刀的女子,与曹蛮斗得旗鼓相当。
他这赶忙又钻入到了临近御道的巷内,他的手心与额头之上,尽是汗珠。
他转头,对着沙修渊说道:“你去探探太极殿内的虚实,若是太子殿下……”
他说着一巴掌落在了沙修渊的肩头上,对着他点点头:“记得快些回来,也不要被其他人发现了踪迹。”
沙修渊点头应下,一个翻身就越上了临近巷内的屋檐之上。
望着沙修渊远去之后,卫梓玄就开始有些焦躁地在巷内徘徊,他来回踱步,心中久久不能平复。
也幸亏他的身侧还有一个纪山清护佑,要不然卫梓玄自己待在这巷内,都不知晓会落得怎么个模样。
也就在沙修渊离去之后不久,外面就传来了一声烈马的嘶鸣。
卫梓玄咬咬牙,一跺脚,带着纪山清又从巷子内探出了脑袋。
他就亲眼看着三公子走出了车厢,亲自作为了赶车的车夫,还有道门弟子谢风流,一人冲入到了承天门之后。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明白眼下的局势如何了。
这还没等多久,沙修渊就匆匆归来,他喘着粗气对着卫梓玄回禀道:“宰相大人,太极殿外有两名刺客,与丽景门的人拼杀在了一起。”
“太子殿下倒是好好的,就是脸色有些差。”
卫梓玄心中暗骂一声:“那不是废话吗!”
他这白了沙修渊一眼,就又正巧瞧见了谢风流带着太子殿下冲出了承天门。
那与曹蛮斗在一起的女子,也突然转头,用手中的长柄大刀,向着谢风流与太子殿下冲去。
卫梓玄都为他们捏了一把冷汗,幸亏谢风流那小子确实有些本事,就算是其后马腹之下,还有刺客突然出现,也没有对太子殿下造成了任何的威胁。
再然后的事情,卫梓玄就是瞧见了马车远去,数道身影前前后后,从承天门内行了出来。
他又听到了有人对曹蛮所言,说是此时的皇城更为重要。
他不敢继续探头,就有与两个手下,缩回到了巷子深处去。
其后曹蛮再离去,卫梓玄这才有胆量,带着两个鹰犬,进入到那承天门之内打探究竟。
可当真的立在了殿前百阶之下,卫梓玄却突然心血来潮,眼中的泪流不止。
他是想起来这天子陛下的身死,这泱泱大唐的陨落,是想起了自己这么多年,摸爬滚打才爬到了如今的位置之上,就直接给大唐的盛世画上了一个句号。
这是要后人如何看他?他卫梓玄是不成大器,但他胸中有大志啊。
谁还不想成为下一个李楚河呐?
他这边一感慨,那些遗留在此处的神策军将士,也就莫名其妙地都跟着哭成了一片。
而后,卫梓玄又带着两个手下,走上了殿前百阶,那时的他,莫名想起了老友李楚河,或许不能算是老友吧。
毕竟李楚河的身死,都是他与天子陛下,以及耶律明捷共同演绎的一场大戏。
他们都想要李楚河身死,只有李楚河死了,天子陛下才能安心,耶律明捷才能对着大唐境内毫无忌惮,他卫梓玄,也就可以顺利登上宰相之位。
这帝都长安城内,还有谁能比他更合适。
想归想,他还不至于为了那老友伤心,他其后站在了那百阶之上,对着殿内深深躬身。
“殿下,卫梓玄不是个东西,但卫梓玄没有想过谋反,是那耶律明捷太过分了。”
“陛下,您就放心好了,只要保佑我能在今日逃出长安城,等以后我卫梓玄定然会带着太子殿下,亲自杀回来,为您复仇,为长安城复仇,为这大唐天下复仇。”
卫梓玄说着,又跪倒在地,他这还没准备转身离去,就听到有神策军将士来报:“叛军已经杀入到了皇城内,……”
其后的一些话,卫梓玄可是一个字都没有听清。
要不是身侧的两个鹰犬机灵,就匆匆带着卫梓玄与一匹烈马,从太极殿之后的芳林门逃出了城外,说不定,那一日的卫梓玄,就会死在了长安城之内了。
可就算是如此,也有人瞧见了他的逃离的踪迹,那人约莫是耶律明捷手下的亲卫。
那亲卫识得卫梓玄,可能又有耶律明捷的特殊吩咐,那亲卫就带着百余名叛军,追上了他们一行三人。
这才让卫梓玄知晓,耶律明捷是抱着就算是太子殿下不死,他卫梓玄都得死的心思。
在两个鹰犬的拼死护佑之下,他们成功逃进了山中,这才避过了叛军的盘查。
一直到了今日,卫梓玄都没能走出山林半步。
他的思绪回转,又重新落回到了身前,他望着眼前的山泉叮咚,嘴角忍不住就是一笑。
他当真是感慨人世的悲凉,但他不生气。
因为那些叛军到现在为止,都没能发现他的踪迹,想要杀死他,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卫梓玄掰着手指头算算,算了半天,也没有算出来个什么,他又不是那些披上了道衫,就能胸怀阴阳的风水先生。
歇息一阵之后,他才缓缓起身,身后的马匹也喂饱了草料,三人又准备继续前行。
卫梓玄开口问道:“你们说说,咱们还需几日,能见到太子殿下?”
沙修渊回头抿嘴做出沉思状,其后摇摇头,不敢说话。
大概是天气有些炎热,纪山清的头顶满是汗珠,他抬手擦拭一把,见到卫梓玄冲着他瞧了过来,就当即付之一笑,也是半个响屁都没能憋出来。
卫梓玄叹息一声,也就不对手下的两个鹰犬抱着多大的希望了。
等到他们离开数个时辰之后,有一队叛军将士,乘马从远处行来。
领头的校尉喝停了手下的将士,他们跃下马背,也停在了山泉一侧,摘下水囊换上了干净的泉水之后,这些将士不曾停歇,又继续开始前行。
那校尉身侧,有将士小声问道:“校尉大人,您当真确定那卫梓玄就在这山中,还是沿着咱们这条山路去走的?”
“嗯!”那校尉很坚定地点点头。
他转头对着身侧的亲卫说道:“本校尉能向你们保证,跟着本校尉,不出三日,咱们就能将卫梓玄的脑袋,带回长安城献给陛下。”
见到身侧的亲卫依旧满脸狐疑之色,校尉这才又对身侧的亲卫说道:“行了,不跟你卖关子了。”
“你低头去瞧瞧,这地面上还有很深的马蹄印,他们离开此处,也就顶多是大半日的功夫。”
“还有昨夜的那事情,就算是咱们今早发现,都是死于剑伤之下,但我细细查看过了,那伤口有深有浅,要么不是一个人动手所为。”
“要么,便是一个不懂用剑的江湖高手,刻意想要隐藏行踪,才会出此下策。”
“我认为是后者,咱们追查了这么多天了,也发下了不少卫梓玄的行踪,是向着这个方向,还有昨夜的事情一发生,我就更是确定了。”
“不管怎么说,跟着这马蹄印继续追下去,那卫梓玄就是咱们的囊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