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万叛军列阵京兆府之外，从城头上望出去，还能望见那军阵当中，有两匹烈马出列。
那是两个手持长戟的将士，他们手中的长戟顶端，悬挂着两颗面目模糊的头颅。
不是因为那两个将士手中长戟顶端的头颅长相模糊，而是相距太远，没有人能看得真切。
一座御辇也停在了军阵当中，其后的将士与滚滚尘埃逐渐落定，等到人群站定下来，那鲜明的盔甲，就成为了这天地之间，最动人的颜色。
因为，那些将士们，是真正的铁血将士，也是当真当得起宏伟壮阔四字。
军阵站定，那出列的两匹烈马却不曾轻易站定下来。
那两匹烈马带着几抹烟尘，不断向前行来，直到距离城头不足两百步。
再往前走，就会进入到城中将士的弓箭手射程之内，所以，两匹烈马没有继续前行。
马匹停下，两个将士将手中的长戟扬起，其中有一名将士高声呐喊道：“咱们大燕天子陛下，路遇洛阳王麾下逆贼，就顺手帮着解决掉了。”
“咱们天子陛下说，怎么都算是他的前辈，便命我等，将洛阳王与逆贼一同送回。”
“算是送予尔等的大礼，还请诸位不要嫌弃！”
说完，两个将士齐齐扬起手中长戟，又深深插入到了身侧的地面当中。
两杆长戟入地之后不曾动摇，就静静立在了原地。
两匹烈马又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就此折返，向着军阵掠动而去。
城头上的数名老将从城楼当中走出，他们从城墩之上，遥望向了城下的两颗头颅，可惜依旧有些遥远，不能看得真切。
于是便有一位极富名望的老将军，对着身后的将士下令道：“快快出城，将王爷迎回来。”
有一名将军主动请缨：“让我去，让我去迎王爷。”
“好！”老将应道。
城门很快被打开，同样是两匹烈马向着城外飞驰而去。那两根长戟距离城头不足两百步，便是眨眼的功夫，就已然临近。马背上的人影，一人取下一杆长戟，又匆匆折马而回。
等到两根长戟都摆放在了皇城之上，众人才细细打量向了两颗头颅。
也只是在霎时间，整个城头上传来声声唏嘘。
但这档口，叛军就在城外，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
那威望最大的长脸老将军，就立马下令：“差人火速将王爷头颅送回洛阳城。”
“城内更要加强防备，不管王爷还在不在，咱们的使命都是守住大唐的最后防线。不管是为了王爷，还是为了这泱泱大唐，咱们都不容有失！”
“喏！”众多将士齐声应道。
第二日，东都洛阳城，洛阳王府内，有道道人影一一走出。
负责传信的驿使，恭恭敬敬拜倒在了王府大门之外。
率先走出王府的人影，是一个年过弱冠的年轻男子，男子的身上穿着华贵，腰际上有一柄宝剑傍身。年轻人的样貌俊秀，肌肤也如同寻常的女子一般剔透。
若不是他当真身着男装，又是有着身份摆在此处，多半都会被人误认为是一个长相还算出挑的小娘子。
年轻人是这洛阳城洛阳王府内，如今坐镇的洛阳世子周当兴。
周当兴手持腰际长剑剑柄，他走出王府大门，就即刻停下脚步，他扬起手指，用有些颤抖的手，指向那恭敬的驿使问道：“你能否将之前的所言，再完完整整的跟本世子说一次。”
那驿使立马躬身道：“回禀世子殿下，龙门营统领龙骧勾结叛军，暗害王爷，企图用王爷头颅换取在叛军当中的权位。”
“如今王爷的尸身和头颅皆以找回，龙骧也被摘下了脑袋，明日午后，即可一同运回到城内。”
驿使的话才说完，周当兴的牙齿就已经紧咬，那伸出的手掌也握成了一个拳头。
他眯起眼眸，对着驿使一摆手，说道：“去吧。”
驿使转身，慌慌张张地向着城外而去。
他刚才感觉到了那世子周当兴的身上，有一股咄咄逼人的戾气，生怕世子殿下一怒之下抽出腰际长剑，连带着夺走了他的性命。
驿使远去，周当兴才转身，他直接推开了身后的诸多侍卫搀扶。
他往前两步，走得很慢，他的双腿如同灌铅，每一次抬脚都需要莫大的气力。
两步之后，周当兴的身躯摇摇欲坠，又是当真坠落在地。
“扑通”一生，周当兴直接仰躺在了洛阳王府的大门前方，几个侍卫想要上前搀扶，却被周当兴的一声厉呵又给吓退了去。
所有的人在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都不是太好受，毕竟那可是洛阳王府的王爷。
这如今王爷倒下了，洛阳城的未来便不再清晰了。
难道要依靠这个初经人世的世子殿下？可世子殿下的心事，早些年可不曾放在了这些东西上面哦，世子殿下最爱的，莫过于是古玩字画，外加这江湖当中的一丝侠气。
“啊！”周当兴又怒吼一声，从地面上坐起身来。
身侧的几个侍卫赶忙贴近到了周当兴的身侧，躬身随时听候世子殿下的命令。
“刘前辈还要多久才能回来？”周当兴的声音有些冷，是与以往略有不同。
侍卫答道：“回禀殿下，约莫还要三四日之久。”
周当兴深呼吸一口气，低头看向了腰际悬挂的长剑，他抬手按在了长剑上，转身对着身侧侍卫下令道：“通知，龙门营、金谷营、洛水营将士，明日在城外集结，本世子要亲率大军，赶到长安城，去会会耶律明捷。”
“殿下！”侍卫没有离去，而是小声提醒道。
周当兴转头，目光恶狠狠瞪向了侍卫，他抽出长剑，直接架在了侍卫的脖颈之上：“去！”
“喏！”侍卫跪倒在地，应声道。
侍卫匆匆离去，周当兴依旧宛若在那梦魇之内。
他低头看向了手中长剑，心中一颤，直接松手，长剑摔落在地。
他抬手捂住了脸颊，他咬紧了嘴唇，将整个脑袋埋在了双腿之间。
周围的侍卫想要靠近过来，却迟迟不敢往前。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可能已经是第二日到来了吧，周当兴换上了一身缟素，但依旧腰悬长剑，他双手随意耸拉在身躯两侧，立在洛阳城头上，遥望西北。
在他的身后，是数名同样身披缟素的将领与侍卫。
城外三里，有三个方阵的将士，皆是洛阳王府的亲兵，不是府兵。
那些将士当中立着三竿不同的旗帜，但低头看去，白花花一片尽是身披缟素，腰悬横刀，又有陌刀在侧。
“三营将士可曾整装待发？”周当兴冷不丁开口问道。
身后的三名将领齐齐出列，一一言道：“龙门营八千三百名将士，只待世子殿下一声令下！”
“金谷营七千六百二十三名将士，今日日出就待在了城外！”
“洛水营八千零六十四名将士，都愿意为洛阳王府赴汤蹈火！”
周当兴点点头，他的双手握拳，却在那白净的脸上，又涌出了一抹潮红。身侧的几个将军都急忙往前，生怕世子殿下一气之下，再有个什么意外。
“三千神卫何在？”周当兴又问道。
“三千神卫在此！”城头后方，三千名身披黑甲，臂缚白色丝巾的将士，齐齐跪倒在地，大声呼道。
周当兴很满意，所以他的拳头沉沉落在了身前的小腹处。
远处隐约能瞧见了数匹烈马行来，马匹之后，还有一辆马车同行。
周当兴急忙转身，就要走下城头，身后的将士们纷纷起身，跟随在了周当兴的身后。
他直接在城下寻了一匹白马，白马在一声号令下之后，出城而去。又有三千神卫将士，一个个越上了马背，又一个个扬起手中长枪，跟随世子殿下周当兴而去。
半个时辰后，世子殿下带着三千神卫，迎回来了洛阳王周当兴的尸身。
马车被护送到了洛阳王府，由周当兴亲手将父亲的尸身放入到了早就备好的棺椁之内。
数名将士齐头走进王府当中，一一立在了周当兴的身后。
棺木沉沉盖在了棺椁之上，周当兴抽出手中长剑，遥指苍穹，大声道：“众将士听令，随本世子一同出征，为吾父洛阳王周皇朝复仇！”
“我等愿随世子殿下一同出征，为王爷报仇雪恨！”周多将士同样抽出长剑，高举长枪。
一声落下，周当兴转身，头也不回地向着洛阳王府之外行去。
身后将士没有人阻拦，但所有的将士，都紧紧跟随在了周当兴的身后。
一众人等，浩浩荡荡走出了王府，王府之外，早就有数百马匹列阵在外，又有三千神卫从远处缓缓行来。神卫之后，便是那早先列阵在城外的三营将士。
周当兴収剑，翻身上马，众将士一同上马随之同行。
也就在此时，一袭红衣立在了周当兴的马匹之前，就在周当兴抬头之后，映入到了眼帘之内。
那是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那女子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只怕让人惊鸿一瞥之后，此生便难以忘却。
不过女子面容上挂着一张红色的薄纱，也就只剩下了两道柳眉，一双明眸还裸露在外，其后是三千乌黑青丝，被一根发簪束缚住了，也就不能继续为害苍生。
女子的手中握着一根玉笛，是用双手捧着玉笛缓缓前行，她每往前一步，都像是整个身姿随着水波游动，让任何人看去，都会忍不住注目观看，不愿意再瞥向别处。
直到她立在了周当兴的烈马之前，并单手松开玉笛，指向了周当兴。
周当兴牙齿紧咬，还是翻身下马，快步走近到了那女子身前，小声问道：“红銮，你怎么来了？”
裴红鸾摇摇头，手掌落下，那白马的马缰也就落在了她的掌心之内。
她牢牢抓紧了马缰，这才有声音从红色的薄纱之下传来：“周当兴，谁给你的勇气让你去胡闹的？”
“红銮。”周当兴说着，压低了脑袋，又悄悄回头，打量了身后的数名将士一眼，那些将士都识趣的瞥向了别处。
“跟我回去吧。”裴红鸾缓缓说道。
“红銮！”周当兴这次的声音大了一些，也又抬头，与裴红鸾对望在了一起。
裴红鸾像是哀叹一声，缓缓说道：“先把阿爹葬下，我与你说明白这其中的道道，若是几日之后，你还想出征，我便与你一同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