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保命三箭

“修行的事,急不得。神国也不是一日建成的。在神国里,你不是学过历史吗?几十万年走来,方有神国,欲速则不达。”

看着很是失落的杏子,邱辰只能用这些话略作安慰。

他也清楚,杏子对他的依赖,大部分源于“同属神国、寄于凡世”的同族同乡的天然亲近,这时候也只能语此以藉。

果然,提及神国的历史,杏子神色稍霁。

望着被冬雪覆盖的白茫茫大地,幽幽娓娓。

“邱辰哥哥,你知道吗?虽然我叫杏子,可我最不爱吃的就是杏子。每年麦黄的时候,本该吃新麦的日子,却只能用杏填饱肚子,以求多积攒些粮食冬天用。”

“我就想,如果我有那样一双眼睛,就能看到,这里的麦子、粟米,是不是也要氮磷钾?如果也是……”

她忽地展颜一笑。

“如果也是,那么以后,杏这种果子,名声就不会那么低贱了。桃养人、杏伤人,我吃了那么多那么久,也没死。应该是和我一样,吃不到新麦的人,心生出的怨恨吧。”

“到时候,人们会喜欢上麦黄时的杏子,而不是想着去吃一碗蒸麦。因为到时候麦子常年有,杏却不常有。”

邱辰对此心知肚明,但却不得不装作第一次知道,笑道:“会的,会的。”

“或许是氮磷钾,或许是金坷垃,也说不定是什么生机元素、什么生命以太……但不管是什么,总会有这种东西的。”

“到时候,人们吃麦饭,吃不了就直接倒给狗;咱们喝灵露,喝一瓶,扔一瓶,搀在水里当能量饮料。”

将将逗笑了杏子,就听着远处传来噗噗的踏雪声,两人自觉地不再交谈关乎神国的事。

“老爷,主君那里派了人来,找你有事。正是上回来的那位纪左更和钟离菟。”

风尘仆仆的邱九斤说完,邱辰便给了杏子个眼色,叫她先在这里等着,自己紧随着邱九斤来到村社。

见礼后,纪左更直明来意。

“邱辰,安排一下村社的事,主君有令,叫你往城中。”

“啊?我尚未除服。”

是否守孝,对邱辰已无意义,他转修别途,实不需要靠守孝来完成继承。

可姿态还要做足。

“此事不必担心。主君会为你举行夺服祭仪的。你只要安排好村社的事,备好麟兽、弓剑、甲胄,就随我走。”

邱辰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大事。

“那我的侍从、助阵兵,是不是也要跟随?”

“不必太多,带好饲喂麟兽的食料,和照料麟兽的人即可。”

“好。”

邱辰虽有诸多猜测,可毕竟他还是复鄑君的分封下属,该履行的义务不能推脱、也暂无实力推脱。

之前纪左更就警告过他。忠之一字,可不是全靠武士自觉。

于是冲着邱九斤点头示意,邱九斤赶忙去敲响了村社中心的铜钟。

铜钟一响,村社众人一个冬天不得外出内阵,就在村社内阵猫冬。

反正秋冬时节,都是这样。

如今年这般,邱辰一直在村社应对邪祟,无需村社众人内阵猫冬,才是偶然。

和杏子打了声招呼,叫她不必担心,顺带让她用学到的教科书里内容,应对村社可能得意外。

留下来小半数的灵露,收拾了一下,也叫邱九斤留在村社里。

毕竟,他现在的功法和村社的产出息息相关,可不敢让村社出什么意外。

召集过来的农夫,很快装满了整整一大车的麟兽食料,出了四个喂养的随从跟着。

自家的麟兽和两人同来的麟兽合为一车,待上了车,纪左更才将要远征岛夷的事告知。

邱辰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

想到自己之前的领悟,正需要在中土外,以血还血,击杀堕入五虫的人族,忙道:“很急吗?若不急的话,能否在途经得村社暂停一下?我想询问村民些事情。”

修行难在踏入门槛,繁在日后领悟。

每个人的领悟各有不同,要做的事也就千奇百怪,纪左更也不多问这等私密。

算了下时间,同意了邱辰的请求。

“比起上次主君担心你有危险,这一次给的时间足够多。你既要去,那就顺便走一趟。沿途村社颇多,要去哪里?”

“嗯,去那些被岛夷劫掠过,村多戴孝的。”

“那可多了。有时候敌不过,就要舍弃村社,遁入城中。村社百姓,各安天命。”

说起这个,纪左更也是牙根痒痒。

他未必在惜村社农夫安危,但武士衣食用度、缴贡纳赋,皆出于村社。

村社被劫,人口减少,对于武士也是重大损失,如同农夫的耕牛被人抢走。

想着邱辰之前曾以灵露施法降术助农收割,纪左更猜测或许邱辰修的是某种仁义道途,在战前需要问询苦痛,以便积累心中战意。

沿途到了一处村社,战车停稳,三人便入村社。

“这个村社前年曾被劫掠过,村社中死伤不少。你可去问问。”

“好。”

村社众人,和邱村一样,此时都聚在村社内阵,并不外出。

寻访起来,甚是方便。

连续问了几家受害者的亲属,按照领悟的方法,举行了一个小小的仪式。

按照访问各人与受害者的亲疏远近,选用不同的孝布,将这些愤怒、恐惧,记载在这些白麻布上。

跟在邱辰身边的钟离菟,似乎对这种苦难听的多了,脸色平静如水。哪怕听到一些在邱辰听来极为残忍的行径,也是淡然不变色。

“邱辰,你这是看到狼崽子,见那闪闪的大眼睛,不忍下手?非要亲眼看到狼撕咬了羊,血肉模糊,肚肠掏空,在那挣扎嚎叫,你才能生出怒气,去下手杀狼?”

邱辰奇道:“这是何意?”

“世居东海之滨,岛夷肆虐事,自小听闻。但听闻的概括,不过就是如何残暴、杀了多少人。写在纸上,寥寥数笔,几个数目。看过后,也就那样。”

“但……”

钟离菟拍了拍自己背着的画轴道:“但若将这些具体的苦难,绘笔成画,甚至鲜活起来。那么看到后所受的冲击、所积累的愤怒,远胜于只看几个数字、几句概括。”

“你若需要,我可帮你画下来。看这意思,你我要在一个车组作战,总要彼此扶持帮助。”

“之前见你在村社助农夫收割,你说心善。”

“你该不会修的道途,真的就是本善之途吧?我倒是听过有修此途径的,食肉必不得见宰杀而远庖厨;杀人必要有必杀之恨。”

邱辰一愣,心说还有这种道途?

想想钟离菟所说的场面,开打之前,打开画卷,看亲人或者下属被屠戮的栩栩场面,来给自己加怒气和BUFF?

但这方世界古怪奇妙,他所闻所见也不过天地一隅,只是默默记下,嘴里下意识地就胡诌了一番他的道途。

“当然不是。莫说他们侵过我的村社,也莫说鄑城就在此处,多受劫掠。就算我看不到、亦不闻,我下手也不会有任何犹豫。”

“他们布鳞生鳃,以此天赋,去采珠捕鱼、寻珊摸蚌,拿来与中土交换。他们得了五谷器物,我们得了鱼虾珍珠,两边生产各有提升、天下财货总体增加,岂不美哉?”

“然而那些鼓噪劫掠的头领贼酋,既不肯这般,又不肯去死,那我也很难办。只好去把那些鼓噪劫掠的头目杀掉了。”

“此即我道,何须愤怒?”

这话只是聊天,也是邱辰前世的三观刻印于神魂之内,不需思索就能诌出的奇葩理由。

钟离菟闻言,微微颔首。

“原来如此。”

似乎刚才那番话,只是为了确认下邱辰的明悟本心,是不是本善之途。

得到如此答复后,钟离菟也不再问。

伸出手指拈掐,嘴里念念有词,在那演算着什么。

待邱辰将仪式完成,钟离菟也松开了手指,似已演算完成。

自身后取出一支笔,就在一本小册子上写了些字,收笔回卷。

虽知不礼貌,邱辰还是悄悄瞄了一眼,发现这些字,自己并不认得。

钟离菟似发觉了邱辰偷瞄,似不介意,可也没解释。

此后一路听闻,邱辰又记载了一些虐杀的场景。

等到鄑城时,已经积攒了几十份并不重复的场面,一一收入囊中,先去拜访了复鄑君。

这还是邱辰第一次近距离拜见自己的上级封君,悄悄扫了一眼,果然是形象好、气质佳。

看起来四十多岁年纪,并不大腹便便,也不是那等柔弱似咳血的公子。

难以言表,像是面上笼着一层看不透的纱。

纱轻微动,配合表情,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鉴于这方世界的古怪功法,邱辰知道这也是一种修行。

有大贤强者曾言:居移气,养移体,大哉居乎。

据说,曾有甲国国君至乙国,城外叫门。守者曰:此非吾君也,何其声之似我君也?大贤强者言:此无他,居相似也。

这个居,既是实指。

都是国君,等级相同,居住的环境类似,故而气质、声音,都会趋同演化。

也是虚指。

指的是“仁”、“礼”这样的规矩。

凡事符合身份规矩,那么气质上、甚至相貌棱角上,都会给凡人或者低阶修行者一种趋同演化的感觉。

据说,趋同的最终方向,就是开创中土的圣王。

故而才有传言,说有一些国君、大夫,竟然悄悄在自家用僭越的礼仪。

大夫舞六佾、诸侯舞八佾,僭越用礼,试图将这套“居移气,养移体”的功法,更加精进,超越等级。

邱辰不知复鄑君练到了何种境界,亦不确定是不是自己修炼邪法的缘故。

虽然确实给他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但他能感觉到脸上的那种似有若无的面纱,倒像是某种画皮的皮影戏。

“邱辰,你来的路上,想必也听纪左更说了,此番是要往东海岛夷处一战。”

“之前闻纪左更言岛夷入寇事,我也是万分震惊,不想我鄑城竟有这样天赋的年轻一辈。”

“本来是不欲用你的,一来守孝,二来你尚未婚配更无子嗣。沙场凶险,一旦有个三长两短,无后绝嗣,又是大不孝。”

“但,不经战阵,难以成长。况且如今这天下并不安稳,数年之内,恐有大战。你也需早日成长起来,方能安身立命。”

“这一次出征,让纪左更与那钟离菟和你一个组成车组,纪左更老成足够,想来也能照看你一二。”

邱辰回忆了官学所学,当即狠表了一番忠心和感激。

看起来,回答的也很让复鄑君满意。

待邱辰表完忠心和豪情,复鄑君拍拍手,有侍从捧来了三支极为精巧的羽箭。

一看便知,非是凡品。

上面符篆镌刻,隐有光泽流动。

其后尾羽,更是邱辰前所未见。

“这三支箭,是我命大匠炼制的,亦花了府库不少的储备。如今将这三支箭赐你。”

“只是这箭,非是杀敌用,而是保命用。”

邱辰跪在地上,向前伸出手,做出一副等待恩赐接过的姿态。

复鄑君将三支箭持握在手,一支一支地交在邱辰手中。

“此三箭,既有三由,亦有三嘱。你要牢记。”

“其由一,大守刚过,便击杀贼寇,领悟井仪剡注,本该赏赐。”

“其由二,夺服而用,亦当加赏。”

“其由三,夺服本无情,你又不曾婚配,无有子嗣。为上者,当延下者祭祀存续。”

“至于三嘱,你更要记住。”

“你年少,不知轻重。当日不守而战,足见性子如此。但你记住,你天赋绝伦,年纪尚小,无限可能。若打不过,便先退走,君子报仇,一世不晚。”

“你为乃父独子,家族传承,皆在你身上。为人者,以孝为先。战斗不顺时,记着你不是你自己,更是父亲的儿子、家族的独嗣。莫要生出不负责任、一死了之的想法。”

“你为我的下属,鄑城城小,武士不多。你不只是你,更是我的附属。日后你还要为我建功报效。既有天赋,历练之后存活成长,日后所能报效的更多。”

“总之,你记住这三嘱。你的命,是你的,也是你父亲祖宗的,更是我的。”

将三支羽箭交在邱辰手中,这话虽然很和邱辰的三观冲突,但在这时候却是无比合理正确的。

他的命,某种程度上,确实也是复鄑君的,这就是礼法意义上的从属关系。

邱辰心想,果然是潜力决定态度。

当日钟离菟说的还真就没错,高调表现出一副千里驹的样子,自会引起封君的重视。

鄑城太小,培养个强一点的战斗力不易。

更难得,邱辰不是星眷者那种择木而栖的门客,而是在规矩礼法下实实在在的主君附属。

只是自己之前在纪左更面前,很是一番胡吹,倒像是造人设一样。

给自己造了个天赋绝伦、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人设。

这种初生牛犊不怕虎、仗着天赋好就莽的人设,果然收到了效果。

比起击杀的那名岛夷头领,和那两头龟的战利品,这三箭肯定价值远胜。

接过羽箭,邱辰心想:若真有大麻烦,你要给我派难度超高的任务,我当日就想清楚了,脸皮什么的可没什么意义。

大不了来一套天才陨落、小时了了的戏码。

嘴上却道:“感谢主君。”

“此三嘱我必铭记于心。日后也定多加历练,报主君知遇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