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才能让王菜园的老百姓脱贫致富呢?
这是谢一来到王菜园第二天开始就一直思考的问题,事实上她一进村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一句话说到底,这就是她来王菜园的目的!只不过,那时候还没来到村里,一切都显得虚无缥缈,而现在她已经身在其中,一切都是实实在在的,具体可感的,换句话说,让王菜园的老百姓脱贫致富的重担眼下已经硬生生地压到她的肩头了,她一呼一吸之间都能感受到担子的沉重和迫不及待!
事实上,谢一不得不咬牙的坚持已经落到身上了。
第二天她睡得正香就被田明叫醒了,直到那会儿她才忽然想起来现在不是在自己家,而是在乡下的田明家。在外不同于在家,是不能偷懒的,尤其她是来带领王菜园的村民扶贫的,可刚一动浑身就隐隐的痛,再一动腰和腿更是疼得厉害。这让谢一吓了一跳,难道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不会这么倒霉吧?昨天还好好的啊,怎么过了一夜就这样了呢?不太可能啊!等她强撑着起了床,打开门收拾自己的时候,田明才一语道破是昨天走路累着了。谢一笑了笑,有点庆幸不是得病了。田明要她好好歇歇,过一两天就好了。谢一知道田明是一番好心,可她不能歇,王菜园的老百姓都看着呢!
那么,干点什么呢?
吃早饭的时候谢一就在想这件事,等早饭吃完,她还没理清头绪,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老万打来的,怎么样?小谢。
哎,正盼救星呢,你就把电话打来了。谢一赶紧说,老万以前也到过地方扶贫,虽然不像现在力度这样大,毕竟算是有经验的。
我觉得你该摸摸底,不可能整个王菜园家家户户都是贫困户!老万一针见血地说,我们也不可能面面俱到!
对啊!谢一听了如醍醐灌顶,马上明白过来,她决定马上就挨家挨户地访贫问苦。说干就干,谢一马上对田明说,嫂子,你能不能带我到各家各户拜访一下?
那可不行。田明没听懂拜访是什么意思,但听懂了各家各户,一下就拒绝了。
我不会让你白跑,会给你酬劳的。谢一怕田明误会了,忙说。
那也不中。田明还是不答应。
一天一百,可以吗?谢一开始讨价还价了。
不是钱的事儿。田明摆了摆手,笑说。
那是……谢一盯着田明,想知道这里面的道道儿来。
我不是干部,领着你串门不像回事儿。田明一语道破。
哎哟!还真是!谢一马上问,嫂子,除了彭支书,还有哪些干部?
在家的就只有会计赵金海,其他的打工的打工,做买卖的做买卖,都不在家。田明脱口而出,看来这情况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嫂子,那你能带我到赵会计家吗?谢一退无可退,只好再次提出请求。
不用。田明笑了笑,说。
谢一以为田明在拒绝她,刚要说报酬,被田明一抬手打断了。
田明指着小卖部斜对面的一户老旧的二层楼房说,看见了吗?那就是赵会计家。
谢一谢了田明拿起雨伞往外就走,被田明一把抓住了,急啥?下恁大雨哩。
早晚都要去的嘛。谢一说着还是往赵会计家去了。
赵会计家的大门没有上锁,只是关闭着,随手一推就能打开,出于礼貌谢一还是敲了敲门,没等开口就被一阵凶猛的狗叫声吓得连连后退。她有点庆幸自己的小心谨慎,要是冒冒失失的闯进去,后果就难料了。
谁呀,进来啊。那狗拴着哩,咬不到你。有人朝谢一喊。
我不敢。虽然有人大声呵斥狗,但狗为了表示自己的忠诚,一点也没有减少狂吠。谢一不得已,只好提高了声音。
谁呀?谢一说的话人人都能听得懂,可还是有些不一样,这让里面的人察觉到了,说着话慢慢走出来,把紧闭的门打开了,是一个女人。她看了看谢一,问,你找谁?
谢一问,这是赵会计家吗?
女人警觉起来,你是谁?
哦,我是省城来的谢一,想找赵会计了解点情况。
女人马上变得热情起来,一边把门开得更大了一边说,进来吧,他在家呢。随即朝里面喊,省里的谢书记来了。说着赶紧走在前面紧紧抓住拴着狗的链子,以防咬到谢一。事实上,狗链子已经很短了,是根本咬不到过往的人的,但女人这样以来能明白无误地让来人放心。
谢一走到过道里的时候才看清仍在狂吠不止的狗,刚才听声音就觉得这条狗体型肯定威猛,现在看了,牛犊般的体型果然瘆人。这让谢一不敢大意,下意识地贴着另一边的墙向院子里走去。
屋子里挤满了人,大多是女人,只有两个男人,正乱纷纷地站起来,收拾着桌子。谢一看得出来,他们刚才显然在打牌,只是听到她来了才站起来。其中一个男人迎着谢一走过来打招呼,谢书记,你来了。
谢一猜他可能就是赵会计,就伸出手来跟他握手,说,我没猜错的话,你一定是赵会计吧?
男人握了手,说,是,我是赵金海。你是谢书记吧?又歉意地说,乡下就这样,乱得很,不比城里。
谢一说,没事。刚要进门,赵金海把一把铁锨递了过来。谢一不明就里,以为是这里的习俗,但不知道该怎么做,就看着赵金海发愣。
赵金海这才想起来谢一是城里人,没来过乡下,根本不懂,就说,把你鞋上的泥刮一下。
谢一还是不懂。
屋子里的人正慢慢散着,忍不住笑起来。
赵会计嗔怪说,笑啥笑?人家是大城市里来的,不知不见怪嘛。连忙把铁锨拿过来放在地上扶住把儿,把一只脚的鞋底贴在铁锨的一边,从后脚跟往脚前脸一刮,鞋底上的泥便被铁锨刮下来,堆成一团,然后再把鞋底的另一边依样一刮,鞋底另一边的泥同样在铁锨上被刮下来,堆成更大的泥团,鞋底两边的泥都被刮下来,再把鞋跟也同样一刮,然后把鞋尖侧过来,在铁锨的另一边一刮,一只脚上的泥就干干净净地被刮下来了,如此再换另一只脚就是了。
谢一一下闹了个大红脸,忙低头把鞋上的泥依样刮干净了,这才进屋去了。
赵金海让谢一落了座,倒了水,说,谢书记是夜儿个到的吧?
谢一没明白,但不好多问,又怕对方不明白,就点点头说,昨天。
赵金海说,住在田明家?
谢一又点点头。
赵金海说,本来我该过去跟你见个面儿的,考虑到天晚了,你又走了一路,肯定累了,不如让你早点休息,就没过去。今天按说也该去,可是下雨了,也没啥事,想着你夜儿个肯定累得够呛,觉着不如让你睡个懒觉,好好歇歇,就没过去。没想到谢书记是个闲不住的人啊!
谢一说,我刚来,也是第一次来农村,什么也不会,还得赵会计多帮助我啊!
赵金海说,谢书记客气了,你是来帮助俺们的,感谢你还来不及哩!有啥事,谢书记尽管说,我保证随叫随到!
谢一问,除了彭支书和你,其他干部都在吗?
赵金海说,不在,都忙着挣钱去了,不过你也别怪,现在这年头不管啥事动动都要钱,不挣钱不中啊!
谢一说,我知道,我只是想了解一下咱村的情况。既然这样,彭支书又病了,所以我只能跟你商量了,看怎么做才好。扶贫工作我是第一次做,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开展。
赵金海说,俺们也是第一次听说扶贫,知道是政府派人帮俺们发家致富,可到底咋做,不要说我,俺们都不知道。
谢一原来以为只是像田明那样的村民不知道,没想到连村干部也是第一次听说,看来这次扶贫不同以往是真的!不但力度大,而且波及面也广得多,几乎全国每个村都搅动了!想了想,谢一问,那么,乡里开过会,传达过相关精神了,对吗?
赵金海说,对。
谢一又问,村里传达了吗?
赵金海说,没有。
看来田明说的都是真的。谢一想了想问,为什么不传达呢?
赵金海说,村里多少年都没怎么开过会了,再说单单传达一个扶贫,不值当的,还有,就算开会,也没人愿意来啊!
什么?谢一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真的!因为没啥事可开。赵金海说。
这次一定要开,扶贫牵涉到千家万户呢!谢一说。
那就开。赵金海说,时间定在啥时候哩?
下午。谢一立刻说。
在哪儿开?赵金海问。
谢一说,村委会。
赵金海忽然摆了摆手,那可不中。
为什么?谢一追问。
村委会都塌了一年多了,根本不能进人。赵金海说。
什么?谢一差点跳起来,为什么不修缮?
没钱啊。赵金海无奈地说。
那你能带我去看看村委会吗?谢一突然很想去看看,她觉得赵金海在糊弄她,因为村委会是一个村的行政中心,怎么可能任其倒塌而不修缮呢?就算说破大天,只要不是亲眼看到她也不能相信!
那有啥不能的?赵金海淡然地说着话,却没动。
谢一就盯着他看。
现在就去?赵金海感觉到了谢一异样的目光,反问。
你有别的事吗?谢一问。
下雨天,能有啥事?赵金海说。
如果没什么事,咱们就去吧。谢一的口气听起来很柔和,但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
赵金海站起来,说,那就去。
两人就各自撑着一把伞一起向王菜园村委会走去。
行政村虽然叫王菜园,但村委会却不在王菜园,而是在另一个叫李楼的村子。原来王菜园行政村下辖三个自然村,分别是王菜园、李楼、郎庙,王菜园是最大的一个自然村,李楼却是位于中间的村子,故而村委会才设在其中,每个村都有一个村民小组长。三个自然村一字排开,背后靠的是一条叫涡河的河流,相距也并不远,大约一公里的样子,走路几分钟就到了。
路上,谢一从赵金海口中得知王菜园行政村下辖的除了三个自然村,就是一个村小学校了,既没有企业,也没有其他可以赚钱的单位。
虽然谢一早有准备,但眼前村委会的破败像还是把她震撼住了。村委会在李楼村的正中央偏南的地方,一个大院子把五间做办公室的房子围起来,看得出来当初还是很像模像样的,而现在连东倒西歪的院墙也看不到了,只能看出一个轮廓,那些砖瓦早已不见了踪影,原本的院落里堆着大大小小的好几堆柴火垛,几条狗在柴火垛头打闹嬉戏着。五间办公室的窗户都不知所踪,原本是窗户的地方显出几个黑洞洞的洞来,屋顶上的瓦像打了败仗的士兵一样随随便便地横躺着,有两三个地方破出大小不一的洞来,那些士兵毫无防备地被突如其来的洞吸了进去,只留出三两根椽子提醒其余的败兵小心点不要重蹈覆辙。
就这样的。赵金海在村委会前的道路上停下来说。
谢一看了看,慢慢地往前走去。
赵金海忙紧走几步跟上来,说,谢书记,里面就不用看了吧?
还是看看吧。谢一坚持走了过去。
赵金海不得已只好把门打开了。
办公室的门刚一打开,一股腐烂的气味就直冲过来,呛得谢一一下像被谁掐住了一样,根本无法呼吸,连忙转了头才算缓过一口气来。
谢书记,咱回去吧。赵金海试探地问。
谢一没吭声,缓了缓才慢慢地伸头往里看了看。五间房子本不算大,可空无一物使得空间一下大起来,里面除了墙上张贴的一半张规章制度和几块标语牌能看出这里是办公室,别的就只剩下地上已经腐败不堪的椽子、杂草和不知哪儿来的垃圾了,几只老鼠嗖嗖地乱蹿一气,不一会儿就无影无踪了。
里面没有桌子、椅子、电脑……这些办公设备吗?谢一问。
桌子、椅子是有的,电脑是没有的……赵金海难为情地说。
在哪儿?谢一问。
赵金海迟疑了一下,见谢一盯着他才小心地说了,都被人偷走了。
怎么会这样?谢一忍不住问。
赵金海说,好多年了。
两人的到来引起了过路人的注意,走过来跟赵金海打了招呼,问怎么回事。
赵金海忙跟大家介绍,这是从省城来的谢书记。
哦。路人看了看谢一不置可否。
赵金海才想起来是自己介绍的不够清楚,补充说,是来咱村当第一书记的。
来咱村当书记?路人惊奇起来,把谢一又看了看。
是啊,是来帮咱脱贫致富的。赵金海进一步解释说。
路人不相信了,还有这样的好事?
这是中央的政策,一个单位对应一个扶贫点。谢书记对应的就是咱们村。赵金海说。
路人摇摇头,有点不敢相信。
在村委会开会是不行了,可总得做点什么,可是做什么呢?谢一忽然说,赵会计,你带我到村里跟李楼村的干部见个面吧。
赵金海摇摇头说,见不了,不在家,打工去了。
那就去郎庙村。谢一说着拔头要走。
也去不了,也到外地打工去了。赵金海说。
这么说来,整个王菜园行政村就只有你和彭支书两个人在家?谢一问。
不!赵金海肯定地说。
还有谁?谢一期待地问。
不是还有你嘛,谢书记。赵金海笑了。
谢一明白赵金海的意思,他想使难堪的气氛变得轻松起来,可这却让谢一怎么也轻松不起来,恰恰相反,她的心情反倒更加沉重了,如果不是赵金海在,她甚至想哭出来,她怎么也想不到这样破败不堪的地方竟然会是一级行政中心!连基本的人员都丢三落四的,怎么能开展工作呢?不要说开展工作了,就连一个会议都召开不了啊!
谢书记,咱回去吧。赵金海走过来说,今天就到我家去,我给你接风。
接风就不用了,彭支书把我安排在田明嫂子家,我就在她家食宿了。谢一说,不过,下午的会还得开。
还开?赵金海惊讶地盯着谢一,有点不敢相信。
开!
在哪儿开?
田明嫂子家,我的住室。不,在彭支书家。
谁参加呢?
在家的党员干部都参加!
只有五个啊,再加上我们仨干部,也不过八个人……
有几个算几个,你去通知他们,我去彭支书家通知彭支书。
好吧。
谢一等赵金海一走,还是忍不住拿出手机把村委会拍了下来,转手发给了老万,然后给老万打了电话,又忍不住抱怨,看看,看看,这就是村里的行政中心,还连建制都不全,怎么工作啊?
老万笑了,说,这才好呢。
你就笑我吧。
你错了!他们越差越能显出你的成绩,稍微有点起色就会立竿见影啊!王菜园,你去对了!
可是,怎么才能有起色呢?
我建议你先把建制健全起来,然后才方便干工作,不是说纲举目张嘛,你得抓住纲才行!
我打算下午召开党员干部会议,摸摸底。
那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