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真正的农村

王菜园终于到了。

说起农村来谢一并不陌生,馆里每年都会有送文化下乡演出,谢一以前就随演出队去过好多个农村,可眼前的王菜园还是让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从远处看,王菜园就像一副水墨画一般静静地浸泡在深秋濛濛的烟雨中,安详,恬静,偶尔一声犬吠让这一些别有一番味道。可越是走近,越让人心里发紧,别的不说,就拿每天必走的路来说,就让谢一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农村。

虽然刚才进村时的泥泞已经让谢一有了对王菜园的初步印象,可村里的泥泞更让人谢一记忆犹新。

刚才进村的泥泞已经把谢一的胶鞋脚面以下的部分全都沾满了黏糊糊的泥,进了村,那些黏糊糊的泥都变成了粥一样的稀泥。这说起来不错,因为不再死死地粘在胶鞋上,顿时轻松了不少,可麻烦随之来了。这些泥粥不但漫过了鞋面,而且到了脚踝以上很高的地方。这时候,走路就不是一步一步的,而是慢腾腾地把一条腿拉到一定的地方,再拉另一条腿,如此循环往复。因为如果再一步一步地走的话,那些泥粥被激荡起来形成泥浪,说不定就能灌进胶鞋里,让人既彻骨地冰冷,也让人两脚如同灌了铅一样步履维艰。这样走路既费力气又费时间,可别无他法,只能这样蜗牛一般在泥粥里游着。

谢一走累了,停下来想喘口气,借着这个空档她抬起头不经意地扫了村子一眼。就是这一眼让谢一突然想哭,她怎么也没想到建国到现在已经六十多年了,居然还会有老电影里的茅草屋真真地出现在她的眼前!虽然只有几户,但和周边的瓦房、平房以及几幢简陋的楼房相比还是十分的不协调。茅草屋漆黑的屋顶和瓦房红的、青的屋顶以及平房和楼房灰色的屋顶形成各种不同的色块,但黑色就那么几块,其余的红瓦、青瓦则因年久又因雨水的侵淫而变成深灰色则是一大片,这样,黑色就格外显眼起来,甚而有些刺眼。

司机老马大概看惯了,并没觉得什么,见谢一停住了,也跟着停下来。

谢一好一会儿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突然想起来,问道,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去支书彭青锋家。司机老马立刻答道。

不是该去村部吗?谢一问道。

彭支书家就是村部。司机老马看了看谢一,大约有点奇怪她怎么会这样问。

怎么回事?谢一惊讶得张大了嘴。

村部破烂不堪,根本没法办公,有事儿就直接到彭支书家。不过,也没啥公可办。司机老马解释说。

怎么会没公可办呢?谢一又吃了一惊,这太出乎她的意外了,在她的印象里一个村几千口人,应该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才对。

现在地都分到各家各户了,也不再交公粮,各忙各的,哪里还有啥事哩?司机老马不以为然地说。

谢一想了想,似乎是这么回事儿,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但一时之间她也说不上来,就没再说话。

两人歇了一会儿,就慢慢向村支书彭青锋家走去。

在谢一看来,村支书是村里最大的官儿了,再怎么也会比一般村民强,虽不是楼房,起码也得是平房才对。然而,谢一又想错了,眼前的彭支书家让她惊得好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彭支书家不但是瓦房,而且还又低又矮,加上阴雨连绵,屋子里黑乎乎的,什么东西都模模糊糊的,显然是八十年代初第一批建起来的瓦房,这样的瓦房在当时应该是十分阔气的,或者说在当时彭支书应该算得上村里数一数二的能人。那么,照此推算,彭支书家应该不至于差到这步田地啊!

再看彭支书本人呢,居然躺在床上病病歪歪的,可能一直在哼哼唧唧,只是见到省里来的人才极力克制着,偶尔哼唧一下,这情形不用说也知道彭支书不但病得不轻,而且病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后来,谢一才知道彭青锋只有一个孙子叫彭三才,自然把他宝贝得不得了,谁想彭三才不争气,竟然干起来了偷鸡摸狗的勾当,还被关进了局子,彭青锋失望之极,急火攻心就病倒了。

彭支书显然接到通知了,看到谢一勉强撑起半个身子惭愧地说,真是对不起啊。

谢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刚想安慰他两句,进门时的那股说不清的气味让她再也忍不住恶心,胸口一阵阵地翻江倒海,连忙紧走几步到门口吐了起来。

彭支书见了立刻面红耳赤起来,忙叫老伴,你把领导领到田明家去吧,我都跟她说好了。

谢一有些不好意思了,想说点什么,可实在受不住,赶紧擦了一把呕吐时溢出来的眼泪,走到门外去了。

彭支书,你歇着,俺们去了。司机老马赶紧跟彭支书道了别,看了谢一一眼,停了停,说,谢书记,咱走吧。跟着彭支书的老伴慢慢走了。

谢一一直奇怪彭支书为什么把她安排在田明家而不是别的谁家,等到了田明家才一下明白过来。

田明家虽不是王菜园最富裕的人家,却是接纳谢一最合适的。她家有四口人,男人杜大明常年打工在外面,儿子杜广林在县城上高中,闺女杜小花在高朗街上上初中,都不在家,自然家里只有田明一个人。田明一个人在家闷得慌,就开了一个小卖部,除了赚点零花钱,还能见天儿迎来送往地跟街坊邻居见个面说说话,别提有多高兴了。再一个,她家住房也宽敞,不但有明三暗五的大瓦房,还有两间一过道的门楼,两间西厢房,两间做灶屋的东厢房,别说住一个谢一,就算再来十个八个人也住得下。

听说扶贫书记要住在她家里,田明高兴坏了,不光是能赚点伙食费,到了晚上也能有人跟她说话了,这是多好的事儿啊,恐怕打着灯笼也难找啊!因而,她一听就答应了。

小卖部平常就不怎么有人,下了雨就更少来人了,何况到了傍晚时分,根本就是冷冷清清的。田明正闲得无聊,彭支书老伴就领着谢一和司机老马来了。田明没等彭支书老伴开口就什么都清楚了,马上招呼,来了啊,欢迎,欢迎。不过,彭支书老伴还是做了简单的介绍,司机老马又做了介绍。

田明就问,谢书记,俺家不比城里,可有一样,宽敞,你住哪儿都中,随你挑。

谢一想了想,就挑了西厢房。厢房当然是偏房,对于像谢一这样的贵宾显得有些不敬。彭支书老伴和司机老马都要她住主房,见谢一坚持也只好作罢。

安顿好谢一,司机老马和彭支书老伴就各自告辞离开了。

田明很高兴,两人聊了几句,就问,谢书记,该饿了吧,你想吃啥,我现在就做。

谢一不知道田明家都有什么,虽然饿了,可也没什么胃口,就说,随便吧。

田明笑了,说,谢书记,你可给我出了难题了。

怎么?谢一一愣。

田明说,这天底啥都有,就是没有随便啊!

谢一被逗得呵呵地笑起来,说,那好,那就按你家平常的饭做就行。

那可不中!田明一口就拒绝了。

怎么了?谢一又是一愣。

俺家平常都是粗茶淡饭,下雨天就只有两顿饭了,晚饭是从来不吃的。田明赶紧解释说。

为什么?谢一大惑不解。

平常吧,有活干,不吃不中,下雨天不干活吃恁多饭干啥?饿不着就中了呗。田明轻描淡写地说。

怎么这样啊?!谢一简直哭笑不得,又感到不可思议。

家家都是这样的。省粮食,也省柴火,还省得洗洗涮涮的,多好啊!田明一说起话来就滔滔不绝的,还有理有据的。

古人说,一日三餐,晚饭不吃怎么行呢?毕竟是一顿饭啊!谢一听得直摇头。

是啊,这不是你来了嘛,咱们就一日三餐。田明赶紧顺下来,再一次征求谢一的意见,谢书记,想吃啥?我做。

什么都行。谢一再一次强调。

那可不中,俺家从来没来过恁大的官儿哩,我可不能慢待了。田明开心地看着谢一,显然期待她能准确无误地把想吃的饭菜报出来。

谢一看出来了,田明确实是一片真心,只是不了解自己,看来如果自己不实话实说田明还会一直纠结下去的,就说,嫂子,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可我真说不上来,因为既不知道你能做出什么饭菜来,也想吃些土菜。所以你就看着做吧,不过,越土越好。

那咋中哩?田明还有些理解不开。

哎,嫂子,你不知道,城里的人很少能吃到土菜,稀罕呢。其实谢一想说城里人天天大鱼大肉的早就吃腻了,但怕这样说会刺激到田明,也有些高人一等之嫌,话到嘴边还是改了。

田明想了想这个时候乡下也确实没啥好吃的,加上下雨,即便到街上买也不可能了,就不再坚持,说,那中,你歇着,一会儿就好。

田明果然很能干,要不了多大功夫,四个菜清清亮亮地就端上来了——一个咸鸭蛋,一个火腿肠,一个醋溜白菜,一个凉拌萝卜丝。田明犹嫌不够,有些歉意地说,乡下没啥吃的,凑合吃点吧,明天我赶集再买。

谢一忙说,够了,够了。

田明问,喝酒吗?我去拿一瓶。

谢一忙说,我不喝酒的。

推让再三,还是罢了,田明这才去灶屋端了馒头、红薯稀饭,两个人这才慢慢吃起来。

饭菜没什么稀奇的,唯一让谢一感到新鲜的是红薯稀饭,她还从来没这样吃过,端起来喝了一口,甜甜的,黏黏的,有些清爽,又有些腻,说不清什么滋味,但有一股粮食的清香和甘美,还是挺好吃的。

田明见谢一没有嫌弃,而且吃得津津有味,这才放下心来。

谢一问,嫂子,我想问一下,你小卖部的生意好吗?

田明笑了,说,有啥好不好的,就那回事吧。

谢一问,怎么呢?

田明说,就是赚个零花钱,想赚大钱也不容易啊。

谢一问,为什么?

田明说,村里到街上不远,街上啥东西都有。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大家还来你这小卖部买东西呢?谢一不解。

也就是一时不方便,又不想或者不值得跑到街上才来的。当然,偶尔也会有过路的买点东西,不过,这种情况是少之又少的,即便有,买的东西也不多,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

谢一问,那你一个月能赚多少钱呢?

田明说,也就几百块钱吧。

谢一本来想说怎么会这么少,可又一想也没什么不对,毕竟本钱不大,小卖部她刚才看过,不过是几盒烟,几包盐,几瓶酱油、醋,几箱方便面,一大瓶糖块,并没多少东西。

不过也难啊,都得赊账。田明感叹起来。

为什么?谢一忙问。

过几天你就知道了,村里都是老弱病残,手里都没有钱啊,得等到打工的人回来,有钱了才来结账。所以啊,平常我都得把这钱垫起来。

哦!谢一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小卖部里面竟然还有这么多事情。

田明忽然问,谢书记,听说你要在俺村住下来?

是的。谢一说。

那你大老远的从省里来俺村干啥哩?田明不懂了。

扶贫啊。谢一说。

扶贫?田明看着谢一,一脸的不解,啥意思?

怎么?你不知道?谢一很意外。

田明摇摇头。

哦,简单说,就是帮助你们发家致富。谢一赶忙解释。

哦,有恁好的事儿啊?田明有点不敢相信。

这是国家的政策,报纸、广播、电视都有报道的,你们不知道啊?谢一愣住了。

田明摇摇头,第一次听说。

谢一没想到扶贫这么大的事,不但很多年前就有过,这次力度更大,宣传的力度也更大,在城里早就铺天盖地尽人皆知了,然而在扶贫的主阵地却悄无声息,这反差太让人不可思议了!她忽然觉得扶贫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任重道远!

吃完饭,田明到灶屋洗涮,谢一借这个空档给老万打了电话,把自己的经历简单地做了汇报。

老万听了沉吟了半晌,问,怎么样?还能坚持吗?

谢一说,我说的都是实情,只是汇报,又不是求救。

老万说,看来你真要接受考验了?那好吧,有什么困难就说,馆里一定尽最大努力支持你。

谢一说,我觉得第一条就是得修路,不是说要想富,先修路嘛。

老万马上含糊起来,这得需要多大一笔钱啊,馆里哪里拿得出啊?

谢一马上抓住不放一口咬定,你说的馆里会尽最大努力的!

老万说,是啊,馆里是尽最大努力啊,可尽最大努力也拿不出这么大一笔钱啊!

谢一半晌没言语。

老万说,好吧,容我再想办法。不过,就算修路,王菜园现在这样的情况也不行啊!他的意思是只是单纯修条路并不能解决贫困的问题。

谢一想了想,还真是,可到底该怎么办呢?

田明走进来,问,谢书记,你要帮俺们村修路啊?

谢一点点头,是啊。

田明说,那可太好了,不过,你得赶紧联系砖场,眼下盖房子的人家多,晚了可就买不到了。

谢一被她说得直发愣,问道,联系砖场干什么?

还能干啥?买砖啊。田明看着谢一,被她的反问弄得也发起愣来,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

买砖?谢一更愣了。

对啊。田明显然收拾完了,慢慢坐了下来。

买砖干什么?谢一还没明白。

修路啊。田明像看什么似的看着谢一。

修路跟买砖有什么关系啊?谢一终于说。

不是修砖路啊?田明有些失望。

砖路?什么砖路?谢一被田明搞得一脸的莫名其妙。

原来这里的修路是分好多种的。第一种是把被雨水冲毁的路基重新修复一番。这样的修路最简单,只要把路基两边的土重新翻上去就行,但问题也大,就是第二年又会被冲毁,还要再次修复,如此反反复复。第二种就比较麻烦,花费也大,就是在修好的路基上轧上一层砖,如果没有重型车碾压撑上几年是没有问题的,问题也恰恰出在这里,一个村几百上千口子人,哪会不盖房子呢?盖房子哪会不拉砖、拉沙、拉水泥呢?那就少不得重型车碾压,自然很快就坏掉了。谢一从公路上一下来所走的路就是这样的,那些砖被过来过去的重型车碾压早就粉粉碎碎的了,自然一疙瘩一疙瘩的硌脚,加上路基不够均匀,自然会坑坑洼洼的。这也是田明以为谢一要修的路的样子。第三种就是柏油路或者水泥路。这种路是最好的,可也是花费最大的,一般的村子根本修不起。

谢一没想到修路竟然还有这么多讲究,马上说,我说的修路当然是柏油路或者水泥路,要不然哪里还叫修路啊?

田明有些不敢相信,说,哎,谢书记,俺们不敢想那么好,修个砖路就中。原来的砖路还是十几年前修的呢,到现在早就坏得不像样子了,可凑不齐钱来,就耽搁了。你看都成啥样子了?连土路也不如哩。

田明说的是实情,土路无非就是下雨的时候有些泥泞,可等天晴好了,把路一平,还是光光溜溜的,想怎么走就怎么走,不像砖路一旦被重型车碾压就会坑坑洼洼的,想平都难。

砖路肯定不行,至于是水泥路还是柏油路,还得等商量好了再定,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路一定得修!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田明忽然想起来,说,谢书记,你先看着电视,我给你烧点水,泡泡脚。

走了半天泥水路,泡泡脚当然再舒服不过了,可如果田明不先说出来,而是先把水烧好谢一肯定会觉得很温暖,现在田明还没做就先说了,虽然也叫人觉得温暖,但这温暖就有点打折扣了,怎么都让人觉得像是客套。

田明没等谢一客套就把遥控器塞到她手里,转身到灶屋去了。

谢一一下有点不适应,想了想,还是接受了,打开电视胡乱地看着的当儿,田明就把一盆冒着热气的水端了过来。谢一看着水,心里的感激也像那热气似的呼呼地往外冒,赶忙说,嫂子,太谢谢你了。

乡下人不像城里人动不动就谢谢谢谢的挂在嘴上,也是几乎从来不说谢谢的,谢一谢谢一出口,田明虽然知道谢一是感谢她的,可还是一下不知所措了,半天才说,别客气了,赶紧洗吧。

如果在家里,谢一泡脚的时候会加上一点中成药保养身体,可到了这里就没那么方便了,当然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加点醋还是手到擒来的,毕竟醋是一种家家都会有的调料,但她想了想还是罢了。虽然是她的习惯,可在田明看来就会觉得城里人娇气,这也跟她作为驻村第一书记的身份不相符啊!什么叫第一书记?就是带头吃苦,领着一方穷苦的老百姓发家致富,而不是来享受的!

谢一脱了袜子,正要把白白嫩嫩的脚伸到水里的时候,猛然发现盆子有点眼熟,忙问,嫂子,这盆子怎么和吃饭前洗手的盆子那么像啊?

谢一不过随便问问,在她看来大约是一起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盆子。谁知田明的回答让她几乎跳起来。田明说,就是那个盆子啊,咋了?

洗脸洗手的盆子,怎么可以洗脚呢?谢一感到不可思议。

乡下人都这样,不分脸盆脚盆的。田明有些意外,可能还有些歉意,但在谢一看来还是不以为然。

谢一一下犯难了——不洗,有些看不起乡下人;洗,心里犯恶心……

田明见谢一迟疑不决,这才慌了,说,谢书记,你洗吧,明天我再买个新的就是了。

谢一明白田明的心意,可这却反过来让她慌了神,刚来就给人家添麻烦不说,还有点冒天下之大不韪,太冒失了!以后的工作还怎么开展啊!思虑再三,谢一只好说,我太娇气了,这才刚开始,以后的日子长着呢,要是一直这样,怎么能行?嫂子,你别太惯我,让我慢慢适应吧!

田明呵呵地笑起来。

泡完脚,田明把一块东西递过来给谢一擦脚。谢一以为是擦脚用的毛巾,没想到却是一块破布,惊得差点没叫出来。

田明说,谢书记,俺们乡下人都这样的……

谢一自己带的有擦脚的毛巾,可都在西厢房,刚才忘了,现在只能让田明帮她拿过来,虽是举手之劳,却不大合适,想了一下,便拿着破布擦了起来,说,那我就入乡随俗吧。

洗完脚,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就各自到房间准备睡觉了。

西厢房谢一刚到的时候已经来过一回,可这回再来还是有些别扭,不是别的,房间里灰扑扑的不如家里窗明几亮是她早就知道的,可那丝丝穰穰的霉味横冲直撞地往鼻孔里钻,呛得她直咳嗽,胃里翻动得厉害,干呕了好几次还是不行,赶紧喝了口水试图把恶心压下去,可还是不行。谢一想了想,赶紧把牙刷拿出来刷牙,说不定牙膏清新的气味能把这股难闻的气味压下去呢,起码会好一些吧。

一切收拾停当,谢一爬上床就要躺下来的时候才想起来屁股还没洗呢,可实在不想动了,挣扎了好一会儿决定缓一下再起来,没想到竟然睡着了。

谢一睡得正香,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了,是老公宋心之打来的。谢一这才想起来忘了跟家里人报平安了,赶紧接了。简单说了说,就说困了,让他给妈妈说一声,她就不再打电话给妈妈了。宋心之一听就心疼起来,可也只能干着急,只好叮嘱谢一要多保重身体。谢一累得不行,根本不想听,胡乱应承了几句就说困了,要睡觉了。挂了电话谢一突然无限怀念起宋心之的怀抱来,觉得是那样的宽大、温暖、柔软、让人陶醉……再看看身上像沙子一样既粗糙又冰凉的被卧,大颗的泪珠不知不觉地滑落下来……

田明跟往常一样,一上床就睡了,如果在以往她会一觉睡到大天亮,可今天不行,也许是按她的说法没干活又吃了晚饭,肚子有些涨,就爬起来往茅房里去。乡下的主房都不会把宅基地满满当当地盖上的,无论如何都会按习俗在一边留出一个空档来,这个空档就叫风道,风道空着太浪费了,通常都会做茅房用。田明家的风道也是这样,不过是在西面,就是谢一住的西厢房和主房相交的角落,自然茅房就在那个角落里。田明披着衣裳起完夜回房的时候忽然看见西厢房里还亮着灯光才想起来,今晚家里不再只有她一个人,还有一个从大城市来的谢书记呢。田明不是没见过城里人,她年轻的时候也到城里打过工的,自然见到过不少城里人,只是看看,从来没跟城里人说过话,自然无从知道城里人跟乡下人有什么不一样。现在见谢一大半夜的还不睡就有些好奇,那时候雨停了,只是天还阴沉沉的,她便悄悄地走了过去一看究竟。田明还没走到窗户下就听见呼啦呼啦的水声,更好奇起来,趴在窗户上往里一瞅,只见谢一蹲在一个小盆子上一把一把地撩着水。

尽管田明的动作很轻,还是被谢一发觉了,不由警觉地问,谁?

田明赶紧说,是我,谢书记。

谢一问,你干什么呢?

田明说,我起夜,看你还没睡,就过来看看。

谢一说,我刚才睡着了,忘了洗了,现在醒了,就洗洗。

田明听得一头雾水,半天问,不是洗过脚了吗?

谢一只好说,是洗下面。

下面?田明更丈二的和尚莫不着头脑了。

洗洗屁股。谢一有点难为情。

咋了?田明并没听出谢一语气里的不耐烦,接着问,语气里满是替谢一担心。

没什么。谢一又好气又好笑又不得不回答她。

有啥你就跟我说,都是女人,没啥难为情的。田明大方地说。

谢一真是哭笑不得了。

田明愣了一会儿,没听到谢一的回答,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想了想,问,谢书记,你没事吧?

谢一那时候已经洗完了,而已收拾妥当躺倒床上去了,没想到田明还在,忙说,没事,嫂子,去睡吧。

田明这才去了。

谢一以为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第二天田明竟然又问起来,让谢一十分意外,怎么?你们没洗过?

田明说,那有啥洗的啊。

谢一大吃一惊,怎么能不洗呢?不但要洗,还要天天洗,不然太脏了,容易感染妇科病。

田明想笑,但看谢一认真的样子才忍住了,真的啊?

当然啦,女人一定要学会爱惜自己!

自此以后,田明也天天洗起来,事实上不但田明,连村里别的女人也都跟着洗起来。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谢一的表现很快就在全村传遍了。有人说城里人就是娇气,有人说城里人就是讲究,当然也有人说城里人就是事儿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