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殿之前,十个第二境的西湖府沈家家仆围着灵云道长,使用拳法、掌法和腿法攻击,而灵云道长也是右手法剑,左手拂尘,脸色阴沉如水,但依然气定神闲,使用云隐拂尘功将十个武道高手的攻击,尽皆化去。
而他面前,则是由十个黄巾力士扛起来的半座简陋宫殿,极尽豪华奢侈,所用金银不计其数,为了显示其主人的豪横,甚至这宫殿的每面墙壁都挂着斗大的珍珠。
那宫殿的金铜之门半遮半掩,门前站着一位衣衫都是绣花锦缎的老人,这老仆是第三境的武者,此刻他老神在在,观察着灵云道长与十个沈家旁姓家谱的战斗。
突然,他们听见夜空之中,有两朵烟花划破天空,炸裂开来,在夜空之中留下两朵五颜六色的花朵,那烟花久久不散,如同狼烟一般凝聚在半空,显然是经过特制,一时半会并不会消失。
锦缎老仆脸色微微难看。“是谁,竟然在这首阳山上放上烟花,他们要通知山下的何人?”
“小主,我已经记下那老道的路数,我们需要尽快动手。需要我去截杀那放烟花的人吗?”
小型宫殿之中的少年,拾起十八枚铜钱,刷刷刷分六次丢出宫殿门外,那十八枚铜钱分成六组,落于地上。
只因为后天卦象有六个爻,比如乾卦(☰),在后天八卦之中是两个先天乾卦上下叠加起来,有六条横线。
而用金钱起卦法时,三枚铜钱的正反变化,和三枚铜钱显示的阴阳情况,阳极变阴、阴极变阳,才能显示一卦之中的一爻。
故而,用二十四金钱起卦法之时,需要三枚铜钱摇六次算一卦,或者直接用十八枚铜钱算出完整一卦来。
宫殿之中的少年扫过门外地上的十八枚枚铜钱。“上坎☵,下乾☰,是水天需卦。”
“这卦是等卦。”
“需,须也;险在前也。刚健而不陷,其义不困穷矣。”
“这卦显示,主动方有力,被动方无力。此刻我是主动方,云隐观是被动方。”
“你不用去杀放烟花之人了。从卦象来看,只要我是主人方,他们就是在做无用功,做什么努力都是徒劳无功,徒增我的趣味而已。”
宫殿之中的少年自傲起来,他是世家子,还是占据优势的一方,更是主动占卜之人。
因此他理所当然认为,他所占卜的这一需卦,之中的占据优势的主人方是他,被动方是他的敌人。
少年继续看了一下爻变。
算卦看的不是卦象,那只是一个整体描述。
一个完整的后天卦象一共有六个爻组成,而描述这个整体细节、当前具体情况的其实是六个爻之中的一个爻,可以叫变爻。
金钱卦只是术数之中比较简单的起卦法,但计算变爻依然要考虑七种情况,十几种变化,此刻他判断出此卦爻变为九五,需于酒事,对主人方来说,这卦是吉卦。
那少年道:“从卦象来看,此刻我们只要等待,就能享受酒食,虽然限于口舌之争,但作为主人方的我们只会得利。”
“伯奴,你且安心。任由他们叫来援助吧,此事对我们来说,没有半分危险。最多是受一些口舌之争,毫无损耗。”
“那个老道倒是真的有点本事,如此困境,竟然还能反抗。不过也是浪费时间,你且上前与他搏斗,听我指挥。”宫殿之中的少年,饶有兴趣地看向负隅顽抗的灵云道长。
他拿起自己手边的一根玉烟杆,往其中放入了一些五石散,猛吸了一口,顿觉得神清气爽。“有些泥腿子出身的医家说这五石散是令人玩物丧志的毒药,毒物,会让人上瘾,我看是一派胡言,那些世家子都在抽,泥腿子们不在抽,可见这是好的东西。”
“不过泥腿子们怎么配得上这些好东西,他们不理解也属于正常。”
被称为伯奴的老仆,自然相信沈家旁支的术数。
他曾多次见过沈家旁支的老爷们,提前几天就能断人生死,对敌之时,只看了几眼,就能提前说出那人要施展的武功招式,武功的破绽,神奇无比,这也让沈家的敌人们非常胆寒。
一般人,谁敢与神算家族做对。
沈家算人算天算地,与他们为敌,那等于自己后代千秋万代都可能被沈家算计着。
这名沈家人,抬手丢出一枚枚碎银,每一枚碎银都撕裂空气,发出尖锐之声,刺入道殿之前的还幸存的道士的脑门之上,取走了他们的性命。
沈家少年如同刚杀了几头兔子一般,嬉笑道:“道长,你看我这碎银指如何?”
“这是我大父怜爱我,教给我的厉害功夫。”
他大父自然不是他亲爹,而是他原本的主人。
世家有给奴仆赐姓,以笼络他们的惯例,他虽然姓沈,但其实还在奴仆之列,因此叫沈家旁支的四老爷为大父,意思是比亲身父亲的地位还要高。
他亲生父亲只是小父,他主人是他的大父。
其实,在儒家人眼中看来,这已经是悖逆人伦,倒反天罡了。
灵云道长勃然大怒,左手拂尘功发挥到极限,右手法剑运用云隐御剑术,也发挥到了极限,那拂尘缠住了身前十个人的拳脚,右手法剑在一瞬间从他手中脱离,在空中绕过一道弧线,正是云隐御剑术最精要之处,只是一瞬间,十名沈家奴仆的人头就赫然落地。
灵云道长怒道:“骗子。你们竟敢愚弄本道爷。”
“但你们算错了一点,道爷我此刻修为日渐精深,想要灭我道统,夺我们宝物,你还嫩了一些。”
说着,灵云道长运起全部功力,以毕生心血使出,冲向了宫殿之前,那伯奴的老仆当即与他碰上。
灵云道长连续使了拂尘功和七煞神拳经书之中最精妙的功夫,但全都被那老仆轻松破解,尤其是七煞神拳之中的七种神煞,哪怕用了最危险的八路黄泉神煞,依然被对方轻松破解。
宫殿之中的沈家少年,在灵云道长每每施展杀招之前,都会提醒伯奴,因此伯奴总是能躲开灵云道长的变招。
两人都下去,灵云道长速度越来越慢,身上受伤越来越重,而伯奴身上毫发无损,两人之间已出了胜负。
伯奴心中放松了下来,笑道:“我们既给你七煞神拳,这拳法里的思路、破绽,我们自然都知道。况且,神煞本来只是地气和天罡星斗对人的一种气机影响,虽然确有其事,但怎么可能服之长生,或者是驱使神煞来攻击他人呢。”
“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我们沈家专门研究地煞地气,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呢。你用它们来练功,从头到尾一场空。”
“你的七煞神拳根本就是颠三倒四的。你自然胜不过我,哈哈哈哈……”
灵云道长心中震动不已,如果说真如此,那他岂不就是从来都是错的,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灵云道长两目之中生出一道精芒,他心中听了这沈家老仆的话语,反而生出来了一点别扭,一点倔强。‘什么都是幻的,但我真身修为绝对不是幻的!’
灵云道长憋出一口气,强用强拿,误打误撞,反而走入别道,胸口中丹田之处竟然真的升起来一丝神通法力,有着法力支持,他手中的法剑忽然在与那老仆交战之中飞出。
若隐若现,云海翻涌,刷刷七剑,在那老仆身上留下七个血洞。
沈家老仆心中大骇。“按照四爷的算计,这老道不可能这么厉害,我们的人是根据大爷计算的这老道实力的上限而带来的,跨州带人极为不方便……”
宫殿之中沈家少年也是一惊,他本来老神在在,以为吃定了灵云道长,心中对灵云道长极为不屑,但此刻不由认真了起来。
“他修的东西,从头到尾都是我们伪造的,他为何还能修出东西来?这是什么道理?还有他那剑法,从何而来,为何我家大父从未告知过我,这老道还有这门手艺。大父算无遗策,不该的,不该的。”
此刻,灵云道长运起云隐御剑术,如梦似幻,似云似雾,剑法精妙,同时结合了武道和旧道两种风格的招式,打得那沈家老仆是招架无力,全身气血逆流。
眼看,灵云道长要冲到宫殿前了,那沈家少年当即用沈家白律召唤出一位第三境的鬼神【牛头马面】之中的马面来。
那马面下半身是人,上半身是马,马脸上贴着一道血符,血符上阴风森森。它本身则是阴灵成神,属于对应武道第三境的鬼神境界。
沈家少年略微着急,心中不断把现实情况与他本身算出来的卦象对应,再与大父算出来的情况对应,他始终不信,灵云道长有可能超出他们的算计,故而对这情况有些手足无措了起来。
“马面,你是我沈家养的阴神,合该听我沈家的命令,快快挡下那老道,别让他冲到我的面前来!”
灵云道长一剑刺过去,那法剑竟然隐隐出现剑芒,那纯阳剑芒化为滔天阳气,马面鬼神用神身挡下这剑,却是心中苦涩无比,他阴灵与香火凝聚的鬼神之躯,在遇到这纯阳剑芒如同冰雪遇见阳光。
神灵的金身寸寸龟裂。
与此同时,灵云道长召唤的树妖、大黄狗妖、狐姥姥,还有其他大小妖魔终于是抵达了,他顿时如虎添翼,声势大涨,对着宫殿之中的沈家少年怒道:“就算什么都是假的,我这身修为也不是假的。”
“真正的道从来都不是在武功秘籍、道法心决之中,而在内心之中,你给了一本错漏百出的功法,但从中领悟到的东西都是我自己的。”
“所以我这修为,不是假的!”
灵云道长威势滔天,接连打退两个好手以后,运用御剑术,一剑刺向了宫殿之中的沈家少年。
一瞬间,抬着沉重宫殿的黄巾力士们,被纯然阳气所照耀,顿时化为一股股阴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个宫殿顿时倒塌了下来,地板撕裂成了三片。
而宫殿之中的少年,只能用碎银指强行接了道长的这一剑。
沈家少年左思右想,还沉浸在术数之中,“为什么?为什么?哪里我们算错了?”
伯奴惊道:“主人,这老道已经疯魔疯出了自己的道理来了。幸好我们没给他正确的功法,若是给他正确的功法,只怕他早就修出来了名堂。”
伯奴、马面和沈家少年,三人只能同时应对灵云道长。
可灵云道长竟然以一敌三,同时面对三个同样境界的高手,丝毫不落下风,反而是一口法剑,使起来如同在催动上百把剑一样,打得对手三人节节败退。
沈家少年极为不爽。“他不过是一个乡下人,怎么会有这么高的天资,就连我都不敢修炼旧道!”
伯奴苦着脸。“虽然他是乡下人,但天资这个东西,和是不是乡下人没有关系。乡下人只是缺少资源,如果有足够的资源,也可以变成城里人……”
沈家少年脸已经黑了,眼中怒意浮现。“混账。你竟然在阵前乱我军心。回去以后再和你计较这事。”
“泥腿子就是泥腿子,怎么能和我们比。如果泥腿子竟能和我一样,那我祖宗十八代世代为沈家当牛做马,岂不是白做了啊!”
“马面,这里只有你不是活人,你用你的身体去挡那妖道的剑,来给我们创造机会!”
……
另一边,被沈家旁支圈养的鬼神,逼得只能重新回到山上的沈云华和纪欢,躲藏在树丛旁边看到了这一幕。
纪欢啧啧称奇。“小师弟,我刚才还以为道长要死了呢。你说那妖道怎么能从假的功夫之中修炼出真的东西了?”
“你还说他是幻丹成就,幻丹成就这么厉害?”
沈云华点了点头,思索了片刻道:“幻丹成就当然是错的,但这错的是建立在,这种误把识神当元神的修法,不能长养身体,但不妨碍它厉害啊。”
“道长爷爷一味强求,走火入魔,但强求到一定程度,却有物极必反,开始回归正道的迹象。”
“那本什么七煞的拳经是错的,可道长爷爷如此自我强求之人,他从经书上领悟的也都是自己所思所想,故而书是错的,道是对的。”
“错上加错,这好像……开始便对了。”
以沈云华的眼光来看,灵云道长因为被沈家旁支坑了,反而误打误撞,没有彻底走入魔道,反而在自己的自信破碎以后,开始重塑自信、信心。
一个人如果足够自信,他就很难去对别人心生恶意,仇视别人的道路,去嫉妒仇恨他人,因为他太自信了。而灵云道长在绝望之中重塑自信以后,性功竟然开始反而突破,舍弃原有利用地气神煞的道路,开始走向正途。
沈云华不禁感叹起来,旧道的修炼真是复杂,一啄一饮,谁能料到。
沈云华观察场中三人打斗。“糟糕,灵云道长终究是年老体衰,他放弃利用神煞以后,身体开始衰老。”
“他打不了持久战的。”
沈云华有些想上去帮忙,却被纪欢按住。“小师弟,你知道的,师姐视你为家人,我从前的家人都被京都的贪官杀光了,今天我绝对不会让你出去冒险。”
沈云华皱起眉头。
其实他也就想想罢了,以自己如今的修为,与那边战斗之人差了好几个境界,甚至是差了许多积累和武藏,那边战斗之人即便是在同境界之中,也绝对是强者。
突然,他们身后有阴风阵阵。
“找到了。这里有活人。”
沈云华与纪欢回头一看,却发现,不知道何时他们身后站着一尊相当于新道第一境的牛头夜游神,正充满恶意地看着他们。
那牛头夜游神叫来众多鬼神,密密麻麻,起码数十尊,全都是第一境的鬼神。
纪欢心中道了一声完了。
因为这么多第一境武者,足够堆死他们了。
那牛头夜游神也不客气,当即一拳朝着沈云华冲来,他要第一时刻,先弄死一个敌人。
纪欢与沈云华正要反击,可谁料到那牛头鬼神,竟然痛叫了一声,他全身都有符文组成的锁链浮现,那些锁链符文朝着它香火神力凝聚的鬼神之体里钻入。
要它形神俱灭。
“我为何会触犯白律?”牛头鬼神惊恐万分,他竟然要魂飞魄散了,它惊恐地看向纪欢与沈云华。
白律之中很少会直接让鬼神魂飞魄散,毕竟养个鬼神需要不少资源。
但有几条一旦触犯,就要魂飞魄散。
一,倒反天罡,攻击沈家人。
二,在未经允许之下,做下大奸大恶之事。
三,攻击朝廷命宫。
它是触犯哪条了?
与此同时,见到这夜游神惨死的众位鬼神,顿时眼观鼻、鼻观心,竟然都无视了沈云华和纪欢,继续假装搜山了起来。
这些鬼神也都是有神智的,也都不傻。
此刻,假装在认真工作即可,何苦要执着重蹈刚才那牛头夜游神的覆辙,莫名其妙就魂飞魄散,连进入轮回都不可能了,死得不能再死。
纪欢看得是摸不着头脑,本来她都以为这是她人生之中的最后一战了,谁知道情况陡然发生了变化。“小师弟,那牛头鬼神怎么就死了呢?”
沈云华心中也猜测到了,西湖府沈家的白律,应当是隶属于沈家本宗的。
沈家圈养的鬼神,攻击沈家人,岂不就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沈云华道:“不知道,师姐,可能它就是坏事做多了。遭到了天罚了吧。”
“刚好就死了。其它鬼神吓坏了,就都无视了我们,假装看不见我们,反正他们消极工作又不触犯白律。”
纪欢都有点相信了。“你别说,这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