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暗流涌动(二)

崇祯坐在龙椅之上,目光如炬,扫视着殿下跪伏的百官。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孙承宗身上,他起用的兵部尚书,一个因军事才能而受到皇帝青睐的人物。

在朝堂之上,他的一言一行,都有着不同寻常的分量。

“韩爱卿,”崇祯转向韩爌,语气沉稳而不容置疑,“这与后金的事,朕觉得,是不是应当听听兵部尚书的意见?”

话音刚落,崇祯已经将目光投向了孙承宗,追问道:“兵部尚书孙承宗,你觉得韩首辅提议主动废弃与后金的和平协议的建议,是否合理?”

孙承宗从百官中站了出来,恭敬地躬身行礼,说道:“陛下,臣认为,这与后金的和平协议,是绝对不能废弃的,但是......”

崇祯见孙承宗话说一半就止,似有犹豫,不禁皱起了眉头。“孙爱卿,但是什么?”他追问道,语气中透着不耐。

孙承宗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直视崇祯,说:“陛下,臣认为韩首辅所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

这话一出,满朝哗然。众臣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而崇祯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虽然他极力保持着面无表情,但内心的不悦已经溢于言表。

“孙爱卿,”崇祯抬手打断了孙承宗的话,“不必说下去了,朕知道你的意思了。”

孙承宗闻言,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多言。

他知道,自己的这番话,恐怕已经触怒了皇帝。在这个节骨眼上触怒皇帝,无疑是一个危险的举动。

皇极殿内,气氛变得更加凝重。崇祯的目光在百官身上扫过,怒气渐渐浮现在他的脸上。

“朕是皇帝,是天之子,”他语气严厉地说道,“朕所说后金和大明会因连年征战,接下来三年会遭受天罚,这是朕代天昭示尔等。尔等身为朕的臣子,理应尊崇朕的旨意,岂能与朕唱反调?”

韩爌见势不妙,生怕皇帝震怒,连忙站出来解释:“陛下息怒。这天意难测,臣只是说了其中一种可能,绝非质疑陛下。”

“慎重考虑?“崇祯冷笑一声,目光如刀,在韩爌脸上扫过,“朕的话,还需要尔等考虑?”

韩爌顿时语塞,额头渗出冷汗,连连行礼赔罪。“臣言重了,请陛下恕罪。”

崇祯并不理会韩爌的讨饶,而是环视殿中众臣,沉声问道:“你们中间,可有谁认为韩首辅说的是对的?”

百官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表态。

见状,崇祯冷哼一声,又问:“那你们中间,可有谁认为朕说的是对的?”

依然是一片沉默。百官们垂着头,似乎在等待别人先开口,以便看清形势。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打破了这凝重的沉默。“陛下,臣认为陛下所言极是。陛下乃天之子,天是不会骗他的儿子的。”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御林铁卫副首领曹文诏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虽然官职不高,本不该在朝会时发言,但这一次,却得到了崇祯的允许。

崇祯似乎很满意曹文诏的表态,点了点头,又问道:“还有谁?”

人群中,一个苍老的身影缓缓走出,竟是吏部文选司员外郎谢升。

他朝崇祯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说道:“陛下,臣以为,陛下所言固然有理,但韩首辅的担忧,也不无道理。这废弃和约,涉及大明安危,不可不慎。臣等一时难辨,还请陛下圣明决断。”

谢升此言,可谓中庸之道,小心翼翼,既不违背皇帝的意思,又表达了对韩爌的支持。

在场的大臣听了,都是暗暗点头,心想这老狐狸果然老谋深算。

崇祯沉吟片刻,目光在殿中逡巡。宦官、百官、将领,各色人等,尽在他的目光所及之处。

他深知,自己接下来的决断,将关乎朝堂的走向。

“既然如此,”崇祯终于开口,声音不疾不徐,“这件事,朕给你们五日时间考虑。五日后,每位大臣都要在司礼监登记自己的意见,表明立场。”

众臣闻言,都是心中一凛。他们知道,这五日,将决定他们的政治命运。

“王承恩,”崇祯又唤来了身旁的大太监,“五日后,将百官呈上的意见都呈与朕过目。如有延误,严惩不贷。”

一场惊心动魄的朝会,就此散去。百官们鱼贯而出,各怀心事。

崇祯坐在龙椅之上,看着百官的散去,心中五味杂陈。

满朝文武,只有和自己并肩作战过的曹文诏一人敢于直言不讳地表态支持自己。

而那些他力图用以制衡东林党势力的宦官集团,此刻亦是噤若寒蝉,不敢发一言。

作为一个穿越者,崇祯曾对历史上那个真实的崇祯充满不解和鄙夷。

在他眼中,那个崇祯愚蠢而急躁,在位期间滥杀无辜,最终甚至说出“文臣人人可杀”这样偏激的话语。然而,当他真正身处其位,才深切感受到那个年代君王所面临的困境。

崇祯是以藩王的身份登基为帝的,从未接受过系统的帝王教育,更没有自己的班底。

当他踏上皇位,面对的是一群从未谋面的百官,各怀鬼胎,尔虞我诈。

如果他不能找到制衡百官、让整个体系良性运转的方法,恐怕最终难逃历史上那个悲剧收场。

崇祯元年六月初十,韩爌的官邸内,王林、李连岳等九名韩门弟子前来拜访他们的恩师。作为新晋的首辅,韩爌自然也对这些门生多有提拔。

在官邸幽静的偏厅内,韩爌遣散了府上的下人,与自己的弟子们围坐于案。

偏厅装饰典雅,檀木家具散发着淡淡清香,墙上悬挂着名家山水画作,一侧的书架上,满满当当地摆放着各类典籍。

韩爌开门见山地问道:“诸位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右佥都御史王林恭敬地答道:“恩师,我等不解,昨日朝堂之上,您为何要上奏疏,质疑陛下与后金签订的和平协议?“

韩爌端起手边的茶碗,轻啜一口,缓缓说道:“本首辅万历二十年及第,至今为官已逾三十载。而陛下初登大宝,考虑未必周全,为师身为首辅,岂能袖手旁观?”

王林忙道:“恩师,陛下虽然初掌天下,但能率亲军阻后金铁骑于遵化城下,以弱胜强,当真是雄才伟略。”

韩爌摇头道:“王林,你所言之事,为师岂会不知?只是这后金自努尔哈赤起家以来,其所以能发展至此,全凭其统治者阴毒狡诈。”

他顿了顿,环视众弟子,正色道:“倘若大明轻易言和,只怕是养虎为患。这次陛下虽然侥幸获胜,但后金必不甘心就此罢休。他日卷土重来,只怕后患无穷啊。”

“可是,”李连岳迟疑道,“陛下亲口道出天意,称后金若再犯边,必遭天谴。恩师您这般质疑,莫非是在质疑天意?”

“谁知道这所谓的天意,究竟是真是假?”韩爌冷哼一声,“就算是真,那也得看后金是否买账。历代帝王口口声声仰仗天命,末了不还是或亡或兴?”

众弟子闻言皆是一惊,隐隐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韩爌所言大逆不道,是在质疑皇权的正当性。若是旁人,此言一出,怕是早已掉了脑袋。

见弟子们面露惶恐,韩爌叹了口气,缓和了语气:“诸位不必惊慌。本首辅此言,并非存心造反,只是为朝廷计,为黎民计啊。”

他站起身来,负手而立,目光深邃:“当此之时,天下动荡,民不聊生。我辈为官为民,岂能苟且偷安,昧于职守?陛下虽为天子,终究也是血肉之躯,不免有失察之处。我等体察民情,直言劝谏,正是忠君爱国之举啊。”

韩爌的话语铿锵有力,在场诸人无不动容。

韩爌神情肃然,目光在一众弟子脸上扫过,沉声道:“我将坚持己见,直言进谏陛下。虽然此举必会触怒龙颜,甚或身首异处,但只要能让陛下对后金的野心有所警惕,便算不枉此生了。”

李连岳、王林等弟子大惊失色,齐声劝阻道:“恩师切不可如此啊!您乃国之栋梁,德高望重。若因此被陛下治罪,实乃大明之大不幸!”

韩爌双目微润,哽咽道:“为师垂垂老矣,残躯一副,不值几个钱。没想到,竟还能让诸位挂怀至此,实是惭愧。”

众弟子面面相觑,王林突然跪倒在地,恳切地说:“恩师,这直言劝谏之责,还请交予我等弟子代劳吧。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让弟子们报师恩,践忠义,也让恩师免遭风险,上下两全啊。”

韩爌急忙摆手:“不行!你们可是国家未来的栋梁之才,怎能因这等事而折损?那就是为师的罪过了。”

李连岳也走上前来,拱手道:“恩师,王林所言极是。此时此刻,您万万不可贸然行事,惹恼圣上。倘若我等因上疏直谏而遭遇不测,恩师身为首辅,必能为我等申冤昭雪,保全门生。”

韩爌闻言,沉吟良久。他环视左右,只见一双双眼睛,皆是坚毅不移,满含决然。

他轻叹一声,缓缓点了点头:“罢了,你们说的有理。无论发生何事,为师都会竭尽全力,护你们周全的。”

众弟子躬身应诺,齐声道:“谢恩师。”

韩府内,一场师生对话,将一群热血青年推向了前所未有的未知。

夕阳西下,韩府上空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愁。

韩爌的一众弟子相继和恩师告别离去,只留下韩爌一个老人独坐在府邸的偏厅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