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明子一直没有说话,见许遵已经从自己的验尸结果里理出头绪,便作揖告退。
帮他记录的小吏跟了上去,讨好地说:“多谢黄仵作替我们县衙仵作说话,牛仵作年岁大了,眼神不好,有疏忽也正常。”
黄明子看了这名小吏一眼,一句话没说,直接拂袖走了。
小吏愣在原地,心中想着:这府衙的人怎么脾气一个比一个怪,许知州虽然清高,好歹人家是个四品官。这位黄仵作,如此没有礼貌,他难道比许知州还厉害吗?
义庄门外。
钟大请示许遵:“天色晚了,咱们还继续查吗?”
许遵向后看了一眼。义庄早早地掌了灯,屋檐下挂着的大白灯笼在风雨钟翻飞不断,几分萧瑟,几分凄楚。
若人死后真有魂魄,每一个魂魄大概都渴望洗清冤屈,魂归故土。
“查。”许遵说道,“去将报案人传来,我有话要问他。”
县衙的众人嘴上不说,心中叫苦不迭,平日里这个时候,兄弟们早就回家一壶酒、一碟子肉,婆娘孩子热炕头了,这会儿却被迫杵在这里。
报案人是个年过五旬的老头儿,在老街坊一带卖炊饼。此刻早洗了脚,打算安歇,毕竟明日还要早起,却硬生生被县衙的人传来问话,心中不免有气。
“你且将你是如何发现韦大尸体的过程说一遍,不要漏掉任何细节。”许遵坐在堂上,说道。
“大人,我说过了呀。我每日寅时起,去老街坊卖炊饼。那日,天不亮,我路过孙寡妇的屋子前,差点被什么绊了一跤。下雨天,路上只我一人,我以为有鬼在绊我呢,吓得我呀,走得快了。但我看到孙寡妇家的院子门是开着的,心里好奇,就又回头去看。这一看,吓得老汉我魂都没了。韦大倒在水缸下面,整个人都泡肿了,可吓人了。我就赶紧去衙门报案了。”老头儿想起当日情景,还心有余悸。
“整个人泡肿?”许遵听出不对。
韦大的尸体并非是泡在河里,何况这几日天气阴冷,一具死了三四日的尸体是不太可能浮肿成老汉形容的夸张模样的。事实上,黄明子亦没提及尸体浮肿这件事儿。
“你当真见到韦大尸体浮肿?是不是你当时过于紧张害怕,再加上年岁大了,又是下雨,看错了呢?”许遵向他确认道。
老汉听到知州大人说自己年岁大,老眼昏花,当下就不高兴了。
“我眼神儿比年轻人还好呢,平日里做生意,有人少给我一文钱我都知道,那么大个人,怎么会看错?”
许遵默不作声,将案桌上的一只核桃抛起,又攥入另一只手中。
“老汉,刚刚我攥入手中的是什么?”他问。
老汉面色一黑,但还是老实回道:“绵核桃,小种,开了壳,得快些吃,不然就坏了。”
许遵张开手,细细观看了核桃,确实裂开一个口子,不禁和身旁的钟大对视一眼,两人均露出惊奇神色。
这老汉莫非专门练过眼力?如此来看,他说得大概是真的,而且,他也没理由编谎话。
许遵心中生出疑问,想要立刻搞清楚,于是令一旁钟大送老汉出衙门,自己则去寻黄明子。
问及衙役,许遵才得知,黄明子不曾歇入钱良弼备下的客栈,而是直接要了一床被褥,住进义庄。不同于衙役满脸的不解,许遵倒是见怪不怪。
黄明子有一癖好,喜爱睡验尸床。所以他一定不是因为喜欢蓬莱的义庄,而是觉得义庄中的验尸床能够给他熟悉感。
果不其然,许遵进入验尸房时,黄明子正打算歇下,见许遵进来,才又起来,并多点了一盏灯。
“我有一事想问问你。为何同一具尸体,在刚死时会全身浮肿,死了两天后反而恢复了?”许遵直接切入主题。
黄明子与他对视一眼,心中立刻明了许遵指的是谁。毕竟,蓬莱县这些日子里,死于他杀的,就韦大一个。不过他并没有兴趣知道太多,只是略思考了一下,回答了许遵的问题。
“患有关格之症,或是肝瘟之人,死后确实会身体肿胀。但已经死了一段时间后,这种症状就会消失。”
“原来如此。”许遵向黄明子拱手。
二人相识几年,可谓算得上对对方的习性、性格了若指掌。黄明子知道许遵心怀悲悯,对弱者富同情心,但同时,却只有某个领域里真正的强者能得到他的尊重。而许遵也知道黄明子喜静,厌恶别人废话连篇。
所以,许遵心头的疑惑得到解答后,就打算离开。
黄明子在他离开验尸房后,就吹灭油灯,一盏不剩。
许遵回头望了一眼,黑暗包裹的房间里,只余凄冷的月光倾洒在黄明子略显单薄的身上。
老实说,黄明子生得高大,可谓相貌堂堂,五官如雕刻似的,有传言说,他身上有党项人的血统。不过,他的这些怪癖导致根本没有小娘子敢接近他,孤单至今。
许遵虽然表面上两耳不闻窗外事,但内心却暗搓搓地关心着手下们的终身大事。
走出义庄,刚送老汉归家的钟大打着哈欠,提着灯笼,忙迎了上去。
“公子,我们回客栈歇息么?刚钱大人还派人来问过。”
“去大牢,再会会那个村姑。”许遵边走边答。
哈?村姑?钟大一愣,才反应过来自家公子说的是谁,忙不迭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