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姑娘祖宅惨遭难,二姨娘援手巧争锋(一)

外放做官的傅老爷期满回京述职,因京中家族得力,是以行程并不匆忙。可即便如此,害喜严重的二姨娘还是隐隐有了小产之相。

为保子嗣,傅老爷只得决定暂留江宁祖宅,好等二姨娘胎气稳固些再行上路。留在祖宅中的大小姐傅晚晴也已到及笄之龄,不出一月便能过了相士所言父女相克的年纪,遂傅老爷决定,将其一同带回京去。

可他们刚到祖宅,大小姐便突染风寒,缠绵病榻咳嗽不断。傅老爷蓦然想起了当年相士的话语,对这位多年不见的长女愈发不待见,竟一次也不愿踏足其院落。还是二姨娘心善些,见大小姐还不好,特意从外头另请了大夫给大小姐看病。

大小姐闺房内,众仆寂然一片,唯听见大夫拖长了语调的诊断声:“风寒来势汹涌,还需得卧床静养半月,再辅以汤药好好调养才是。”

主母不在,二姨娘自摆起半个主子的款。她吩咐仆从下去送大夫并拿药煎药,又命人压来大小姐的贴身丫鬟柳儿,狠狠发作道:“大姑娘可是先头夫人唯一的孩子,更是咱们傅府的嫡长女,怎容得你如此怠慢。”

“谁说是我怠慢了,明明是大小姐自己个儿不珍重,硬要开窗睡觉,这才着了风。”柳儿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并不服被压在地上,硬是使劲将身侧的仆妇顶开,高声辩驳道。

二姨娘虽于嘴角噙着笑容,眼底的寒光却甚是逼人:“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儿,大姑娘早不病晚不病,偏偏挑着老爷回祖宅的日子病。恐怕是有人看不过眼,非要让她病一病,才不能跟着老爷归京,去抢了旁人的风头。”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可满屋人都听懂了。

仆婢们均含胸缩背,口眼观心大气都不敢出。这话戳到了柳儿的心虚处,她面上发臊,竟再也说不出一字。

无言的静谧中,傅晚晴悠悠转醒。

二姨娘眼睛一亮,亲自扶起她靠在大迎枕上,方才还上扬的眉眼瞬间耷拉下来,泪珠已滚滚而落:“大姑娘,您都已避让到祖宅中来,还是逃不过旁人的算计。若是姐姐在天有灵,指不定得伤心成什么样呢。”她是先头夫人的庶妹,自是心疼自家姐姐留下的唯一子嗣。

傅晚晴泪眼婆娑,见到了和自己娘亲容貌有几分相仿的二姨娘,心中的委屈如泉般翻涌,她一下子便扑到二姨娘怀中,抽抽噎噎道:“我想我娘,我过得好辛苦啊。”

这话听者伤心、闻者流泪,唯柳儿大惊失色。她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来,一下子便捏住了傅晚晴的手:“姑娘可是烧糊涂了,主母并不曾亏待小姐半分,不但送来了奴婢照顾您的起居饮食,更是一月一问,就怕有哪里照顾不周。”

傅晚晴吃痛,不由得瑟缩了几番,忙不迭地点头道:“母亲待我很好,不曾苛待于我。”

二姨娘恨铁不成钢,忙将柳儿这个目无尊卑的小妮子堵上嘴压到一边,又爱怜地抱住傅晚晴,循循善诱道:“大姑娘不用怕,坏人已被我制住了。过一会儿老爷就会来看您,您要是有什么冤屈,可要放心大胆地说。”

柳儿气得眼都直了,只苦于被三四个粗壮有力的婆子压着动弹不得半分。

傅晚晴甚是惶恐地缩着头,待听到傅老爷会来看自己时,才激动得抬起头,露出几分孺慕:“你是说,爹爹会来看我?”

傅老爷不肯来,二姨娘更要想办法让他来。坐实了主母苛待先头嫡女的罪名,才能为自己赢得更多的赢面。

二姨娘心中微动,又握住她的手不放,语带蛊惑:“你爹自然心疼你这个嫡长女,若知道你过得不好,日后回了京,定会加倍怜惜你。你可要好好把握住这个机会,将往日里所受的苦都好好哭诉哭诉。”

傅晚晴似懂非懂,眼波飞快地扫过仍被压制住的柳儿,确定她不会暴起,这才悄悄松了口气,俨然已做下了某种决定。

二姨娘满意地勾唇一笑,见门外的心腹打了个手势,立刻嚎啕大哭道:“我可怜的大姑娘哟,先是被人算计发配回祖宅,如今又被算计不能与我们一同回京都。咱们可得好好查查,到底是谁指使的柳儿,让你染上风寒大病一场。”

她的嗓音本就尖细,此时又刻意拔高了好几度,使得这些个话语一字不落地传到门外。

“二姨娘切勿在这儿指桑骂槐,咱们主母最是慈爱子女的嫡母,每月皆派人往来祖宅与京都,对大姑娘嘘寒问暖。此次见我们停留祖宅,更是来信嘱我将大姑娘平安带回京都。”

掀帘而进的六姨娘快人快语,硬是让自己的声音压过了二姨娘。曾经最受宠爱的通房换得一身主子服,比起以往愈发明艳。她整个人几乎都要吊在傅老爷身上,而傅老爷,即使进了女儿的房间,也毫无顾忌地紧握着六姨娘的纤纤玉手。

二姨娘银牙暗咬,可面上却一派和睦春风,她未接六姨娘的话头,只将诊断说与傅老爷听:“老爷,大夫来看了,说是夜间受凉所致。夜里更深露重,哪里是小主子们能受得住的。有些奴婢虽顶着伺候大姑娘的名儿,却不知在暗地里尽做些磋磨主子之事。”

六姨娘的笑容下去几分,眼波扫到被压在角落里的柳儿,握着帕子的手更是一紧。祖宅中的人手多是主母安排的,说奴婢们不经心,便等于说夫人面慈心狠,虐待前头夫人留下的女儿。傅老爷虽不甚疼爱这个嫡长女,却是重嫡庶尊卑、规矩礼仪的人。

傅老爷松开六姨娘的手,瞧着床上虚弱不堪的傅晚晴,仿佛又瞧见了已仙去的嫡妻,心底的那点子慈父之心瞬间翻涌上来:“大姐儿,可是有人故意欺负于你,害你生病。你告诉爹爹,爹爹为你做主。”

二姨娘挺着肚子挡住六姨娘上前,又不停以眼神示意着。

傅晚晴嗫喏开口,一抬手便指向柳儿的位置:“爹爹,是女儿自己贪了凉。还幸亏有柳儿,她整夜不睡为女儿掖被,才不致病得更严重些。”

“哦?”傅老爷顺着她的手看向柳儿,似乎勾起些往事,目光中多了几分迷离。

柳儿听到这一番言语,早喜得不知所措。四周的仆妇一松开她,她便跪倒在傅老爷面前:“婢子柳儿见过老爷。”

她微晗着脖子,露出颈后一截细腻的肌肤、抬头时眸中荡着潋滟的光、保养得宜的素手搭在傅老爷膝头,深青色的缎面映着她染着凤仙花汁的圆润指甲,看得傅老爷心中一动。

六姨娘本还得意洋洋地向二姨娘高昂起下巴,可瞧着柳儿与老爷之间的这番互动,心中立刻警铃大作。她佯装咳嗽着,抬手捂住心口。傅老爷循声望去,瞧着娇俏的六姨娘西子捧心状微簇秀眉,瞬间又忘了柳儿这茬。

六姨娘能从众通房中一跃成为姨娘,样貌确实比柳儿胜上几分。柳儿失落地低垂下头,双拳微微攒紧。二姨娘将几人的动作看在眼底,心中兀自计较转了一番,连因傅晚晴的“不争气”带来的不快都消散几分。

既然今日注定徒劳无功,那她只能先将老爷的心思勾过来,省得彻底倒向六姨娘那边。她如此想着,手便自然而然地落在自己的肚腹上。

娇妾再美,也比不得子嗣重要。傅老爷的视线立刻就跟转了过来,满脸的关切怎么都掩饰不住:“是不是肚子有什么不舒服,左右大姐儿这边也已事了,你还是早些回去歇息,万不可动了胎气。”

二姨娘一朝得孕,几个郎中都说怀的是男胎。傅老爷膝下都是女儿,对此胎很是看中。

说话间,一群人已走了个干净。傅老爷被几位美娇娘围着,哪里还记得病榻上的女儿。

傅晚晴失落地翻向床里,正欲闭目养神,便听得院中传来二姨娘的惊呼。这声惊呼演变成尖叫,等到傅晚晴慢慢走出来时,只来得及看到傅老爷抱着二姨娘狂奔而去的身影。

隔天传来消息,说是六姨娘故意绊倒二姨娘,已被罚禁足于小佛堂中。柳儿心中抑郁,帮傅晚晴挽发插簪时都有些心不在焉。傅晚晴发了汗,总算有了些许力气。

她托腮看着柳儿,对她的失落颇不理解:“好柳儿,你为六姨娘伤心个什么事儿啊。那日你都瞧见了,她那番装柔弱姿态夺爹爹目光,不就是怕你上位分薄了她的宠爱么。”

“到底是旧日的姐妹,更何况她还是正经的姨娘,哪是我能比得上的。”

“话不能这么说,当年夫人是看中你做姨娘的,都是她掐尖要强去勾引爹爹,才让你失了机会。”

提起这桩公案,柳儿的心思也跟着转到这上头去。她和六姨娘同为夫人的陪嫁丫鬟,夫人本说好了,只要她能帮着赶大小姐回祖宅,便提拔她当姨娘。可事成之后,竟是让六姨娘抢了先,而她则与大小姐一同被发配到江宁来。

“好柳儿,六姨娘见不得你得宠,但我可以帮你呀。”傅晚晴转身握住她的手,“你虽害得我生了病,可我却因祸得福见到了爹爹。我心里只有感激你的份,哪会再埋怨你半分,那天我都没有把你供出去。”

柳儿一怔,似乎有些看不懂这个一直监视着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