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大人,您是要白葡萄酒,还是红葡萄酒?”
恐怖堡伯爵卢斯·波顿轻声询问艾德公爵的需求。
此时的宴会大厅上,主人和来客们都已落座,开始享用桌上有些发凉的食物。
但用餐之时十分安静,除了吃吃喝喝的声音,几乎没人大声喧哗。
席恩观察到,大厅里竟连拨弄竖琴的吟游诗人都没有。
此时他坐在高台上的那桌,一边坐着罗柏,另一边坐着琼恩,再过去一些是侍卫队长乔里·凯索,掌旗官哈里斯·莫兰等人。
长桌对面的则是恐怖堡的高层们,一个个寡言少语,看起来又冷漠又阴沉,安静地咀嚼着嘴里的食物。
而自己这边的人,就显得格外拘谨,一来他们已经在酒馆用过午餐,现在还不饿,二来,大厅里阴冷灰暗,气氛压抑,实在没什么胃口。
席恩自顾自地切了一片大麦面包,在盐巴里沾了沾,然后咬了一口,慢慢地嚼着。
一股安全感油然而生。
维斯特洛大陆有一项传承了千年的传统——宾客权利。
这是好客的七大王国共同遵守的神圣法律,无论平民还是贵族,当宾客来到主人的屋檐下做客,接受了主人提供的面包和食盐,宾客权利即生效。
在此后的做客期间,双方均不得加害对方。
违者会触犯神圣的条律,为新旧诸神所不容。
换言之,席恩已经品尝过这里的食物,成为城堡尊贵的客人,即便波顿伯爵对他有意见,也不能伤害他。
毕竟杀人事小,威名扫地就得不偿失了。
一旦侵害宾客权利,别说其他贵族领主会采取什么措施,就是跟从波顿伯爵的那些部下,恐怕也会羞与为伍,继而转投其他领主。
所以,直至此刻起,席恩才算是真正的安全着陆。
跟着他吸溜一大口胡萝卜豌豆浓汤,切了一块烤牛排塞进嘴里,细细品味,牛排醇厚多汁,虽然有点凉了,但食材本身却比酒馆那些质地纯正,口感好了不少。
然后又试吃了奶油鲱鱼,焦脆滋油的培根,羊肉香肠,以及烤天鹅肉。
琼恩、乔里等人见席恩大快朵颐,开怀大吃,都暗暗称奇,他们随便咬了几口面包,建立宾客关系后,便彻底没食欲了。
“艾德大人,您是要白葡萄酒,还是红葡萄酒?”
波顿伯爵再度开口。
他的声音太轻了,以至于艾德公爵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白葡萄酒吧。”
艾德公爵沉吟道,他本想喝点清水,但不便拒绝宴会主人的好意。
很快有侍女在他杯中注入清冽的白色酒水。
艾德公爵浅酌一口,便进入正题:“波顿大人,我造访贵领的用意,想必您也很清楚,不知道您是否准备好了过冬的粮食?”
“过冬?大人没开玩笑吧?”
波顿伯爵晃了晃杯中之物,嘴角现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如今正值盛夏,用不着考虑那些,等学城的学士们宣布秋天降临,再储存粮食也不迟。”
“我的观点跟您不一样。”
艾德公爵看了波顿伯爵一眼,正色道:“这次的夏天已经过了九年,很快就要进入第十个年头,长夏之后必将迎来更漫长的冬季,守夜人那边也来信说,今年已经出现三个逃兵,而他们派出去的巡逻队也损失惨重,如今守夜人的兵力不足一千,却要坚守着长达三百里的长城。种种迹象表明:今年与以往不同。”
“大人过虑了。”波顿伯爵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轻声细语道,“在我小的时候,我的奶妈告诉我,倘若有朝一日,人们都能和睦相处,知礼向善,那么诸神便会让盛夏永无止尽,说不定咱们北境人在公爵大人的带领下,表现得比意料中好,所以传说中的永夏已经降临了呐。”
这略带开玩笑的语气,再加上谄媚讨好的说辞,换成别人或许会哈哈大笑,欣然接受。
但艾德公爵却不为所动,沉声劝道:“大人,您不会蠢到相信这种事的,白昼已经渐渐缩短,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夏日将尽不容置疑,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每个领主对于凛冬的态度各不相同,而艾德公爵每次都不厌其烦地阐述冬天的可怕。
波顿伯爵对冬天的轻视怠慢,并不算恶劣。
席恩依稀记得,荒冢屯的芭芭蕾伯爵夫人是最自大最不听劝的,还一度强词夺理,跟艾德公爵闹得很不愉快。
她甚至在宴会上,特意将琼恩安排到侍卫那桌。
即便罗柏表示他们兄弟平时都是一桌吃饭。
但芭芭蕾伯爵夫人依旧固执己见,声称自己绝不会和野种享用同一桌的食物。
要知道,私生子也有贵贱之分,琼恩作为公爵私生子,却一直在临冬城居住,待遇与艾德公爵的亲生儿子无异,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芭芭蕾夫人竟然当着艾德公爵的面,直接以“野种”来形容琼恩,那是完全不给面子了。
当时罗柏气得面红耳赤,宴会也不欢而散。
波顿伯爵显然比芭芭蕾夫人更懂得拿捏分寸。
“大人,其实该有的准备我都做了。”他声音更轻了,抬起空着的酒杯,侍女立刻过来将酒水注满。
波顿伯爵喝的是香料甜酒,一股甜腻而刺鼻的气息在长桌间散开,临冬城一方的人隐隐感到不适,而恐怖堡的人却习以为常。
“艾德大人,您考察过我的领地,不知道您给予什么样的评价?农夫是否辛勤劳作,铁匠是否用心打铁,渔夫是否专注捕鱼,砖匠是否努力砌砖,如果他们在夏天都愿意认真工作,那么度过冬天应该不是难事。”
这话让艾德公爵无言以对。
他视察过泪江一带,那里的平民百姓勤勤勉勉,安分守己,偌大的北境,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领地来,哪怕他治下的临冬城,盗窃案也偶有发生,邻里之间的吵闹纠纷同样避免不了。
“是的,大人,我对您治理领地的水平发自内心感到敬佩。”
这时,坐在席恩旁边的罗柏,忽然开口了:“和谐的土地,安静的人民,这应该是对恐怖堡最恰当的形容,但是,波顿大人,有一件事我觉得很遗憾。”
“哦,什么事?”波顿伯爵似乎挺有兴趣,切割肉排的双手顿了一下。
席恩也挺好奇,放下刀叉,微笑着等待下文。
罗柏转过头看了席恩一眼,说道:“笑容。”
“笑容?”波顿伯爵皱起眉头,其他人也面带诧异。
罗柏接着说道:“没错,我在他们脸上看不到笑容,他们眼里也没有一丝喜悦,就像木偶人一样,永远不知疲惫的工作。”
这……简直一针见血啊!
席恩险些想给罗柏拍掌叫好,在江边的时候,他一直都觉得,这里的风土人情徜徉在一片宁静安谧中,却又透着一股子说不上来的古怪。
经罗柏这么一提醒,他登时明白过来,此间的平民固然勤奋,任劳任怨,但每个人都面无表情,死气沉沉。
临冬城就不一样,虽然做不到路不拾遗的地步,然而几乎所有人都充满干劲,城里城外热热闹闹的,那种生机勃勃,万物竞发的场景犹在眼前。
“说得对,罗柏少爷,你敏锐的观察力也令我钦佩。”
被当众揭短,波顿伯爵丝毫没有生气,反而不住口地称赞。
他眼睛的颜色比岩石还淡,但比牛奶略深,转头看向艾德公爵,声音犹如蜘蛛一样轻柔,“大人,听说您一路走来,亲手用‘寒冰’斩下了许多违反王国律法的狂徒,这是不是真的?”
“确实如此。”艾德公爵微微颔首。
“可惜……您要是早点到恐怖堡,或许就不会发生那桩惨案。”
“您说的惨案是……”
波顿伯爵饮了一口甜酒,好似陷入痛苦的回忆,始终没有出声。
座位离他最近的恐怖堡侍卫队长铁腿沃顿,便开口回答,声音之中饱含着怒火。
“是铁民,是那群该死的铁民!前段日子他们乘坐长船,沿着泪江一路抢杀劫掠,犯下了无数恶行,我们的领民还怎么笑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