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布登勃洛克家的爱情观

1.牺牲爱情为利结合

在布登勃洛克的世界观中，真挚的爱情不足为奇。与他们注重的名誉、地位相比，因爱结合的天作不足挂齿，甚至有些可笑。因此，安冬妮必须离开平民出身的莫尔顿，托马斯注定要放弃平凡的花店卖花女安娜。

布家第一任家主约翰，就曾表示过对自己第一任妻子的爱意。

“她曾带给我生命中最欢乐幸福的岁月。”

她的首任妻子死于难产，此时恰逢约翰·布登勃洛克的事业蒸蒸日上，他不久后选择了杜商家的女儿安冬内特·杜商作为他的第二任妻子。这是两大家族的一场商业交易，二位新人从未擦出爱情的火花。就连他的伴侣病倒在榻前，他也无法将自己对第一任妻子的悲伤重现在脸上，只剩下一副冷静的面容。

“他已不复有过去那种强烈的感情了。他的这位妻子既没给他多大的快乐，也没有给他多大的痛苦，但是她聪明的在他身边度过了漫长的岁月，从没忘记过自己的身份。”

读完此书就会发现，这家人从始至终，无不以这种方式结合。小约翰认为妻子是“上帝给安排好的终身伴侣”，遵循着同他父亲一样的想法，赢取了新兴富豪的女儿：伊莉莎白•克罗格。她会给布家带来更多的商业机遇，还有一笔可观的陪嫁费。小约翰欣然接受了这一安排，从那时起便一直敬爱着他的夫人，认为她是上帝赐予他最好的礼物。

这就是“金钱至上”的资产阶级所奉行的“婚姻自由”。

父辈寻找婚姻伴侣的方式一代代传承下去。小约翰的婚姻还算幸运，他同克罗格家的千金虽以商业联姻开头，夫妻二人却都为虔诚的基督教徒，遵循了命运的安排，过着相敬如宾的生活。二人共同育有2子2女，结局还算美满，但他们的子女却远没有他们幸运。

长女安冬妮被二人强行指婚给了格伦利希，作者用大量笔墨提醒读者，他是一个不讨喜的商人，谄媚油滑，满口谎言，只因为夫妻二人认定他会为布家带来新的荣誉，便迫不及待的将自己疼爱的女儿嫁给他，几乎是强迫女儿将自己卖给这个商人。不过是为了维护资产阶级冥冥之中所定下的那条“门当户对”的规则罢了。

“冬妮热情地抱住他的父亲。'再见爸爸，我的好爸爸……‘接着悄声在他的耳根说，您对我满意吗？”

“参议无言地紧紧搂住她，感情激动地着摇着她的两只手。”

“'她走了，亲爱的。她是第一个离开咱们家的人，你觉得她会幸福吗？‘”

“'是的，她肯定很满意，他们在世界上能找到最牢靠的幸福。’”

只可惜二人这次错了，可怜的冬妮直到离去都未曾意识到自己为了恪守那条不成文的规定付出了多么沉重的代价。他们所奉行的那套“家族与荣光”的理念，终究和布家的下场一样，一切都幻灭了。

2.灵魂相悖

托马斯的婚姻也并不幸福，他放弃了少年时的情人安娜，转而娶了荷兰富豪的女儿盖尔达。

“'我遇见了盖尔达，盖尔达·阿尔诺德逊小姐，冬妮从前的同学。她的父亲是一位大商人，同时也是一位更伟大的演奏家。‘”

“'我记得很清楚，盖尔达在少女时代便给我留下了不能磨灭的印象。现在我又看到她了，她长得更高，更丰满，更美丽，无论在身体方面或是精神方面都发育的更完美了。也许我说的太过火了，反正你们不久就会亲眼看到她的。‘”

“'不是这个姑娘，变谁都不要，不是现在便永远不娶。‘”

“'她已经选中了我，到昨天下午，我们的订婚便算办妥了。我对盖尔达·阿尔诺德逊从心坎里感到敬爱。但我不想辨别清楚，她的陪嫁费是否也促进了我对她的感情。我爱她，我娶她能为公司带来一大笔资金，这件事也确实使我更为幸福，更为骄傲。‘”

托马斯·布登勃洛克从父亲手中接过了荷兰参议一职。而冬妮与盖尔达曾为同学，这是作者事先安排好的结局，在荷兰出差的托马斯注定会同她走到一起。

二人一见如故，立刻坠入爱河。初次阅读时，很多人对此感到不解，因为盖尔达是个坚定的不婚主义者，认为女人不该被男人支配一生，况且她的生活只有音乐，对任何事都不以为奇；而托马斯是个异常理性之人，若仅仅为了盖尔达能为家族带来的那笔丰厚陪嫁费，作者大可不必浪费大量笔墨描写托马斯对她的疯狂迷恋。所以究竟为何让理智的二人爆发了一场激扬的爱情？

答案是彼此之间的无形忍让。

所有见过盖尔达的人都为她独有的魅力所倾倒，却无一人能够理解她对音乐近乎疯狂的迷恋，以及对她所奉行的不婚主义有所批判。大家都只关心她的外貌，只有托马斯除此之外注意到了她惊人的音乐天赋和独有的人格魅力。

盖尔达清楚，同这个男人结婚后，她不必成为传统的议员夫人，每天参与各种晚宴，应付那些虚伪的政客。而是可以继续追寻她的音乐梦想，沉醉于自己的乌托邦中。因此，她认定托马斯就是那个敬他、爱他、懂他的伴侣。可惜她错了，托马斯确实很尊敬她，或许爱她，但绝对不懂她。

盖尔达的外貌作者用了大量笔墨描写。她长得很美，不同于日耳曼人金发碧眼的长相，她有着一头浓密的红发、异常白皙的皮肤和一双高傲又淡漠的金色眼睛。曼多次提到了她的“异国风情”，而托马斯的初恋情人安娜也拥有一张充满“异国风情”的面庞，这是作者留下的伏笔。同安娜不入眼的平民身份相比，失恋后闯入他世界的盖尔达有着不菲的资产，会为他的家族带来极高的社会地位和前所未有的荣耀。

而在托马斯生长的环境中，上流社会的女性大都同她母亲、妹妹一样，每天忙于社交，追求华贵，爱慕虚荣。像盖尔达这样清新脱俗、置身事外、拥有别样魅力，且在音乐领域拥有不凡成就的女性，才能满足他对布家未来女主人的要求。

他们之间的爱情很冷淡，彼此之间的和谐建立在心照不宣、相互容忍的基础上。二人都为对方提供了一个可以保持自由和沉默的空间。

托马斯永远都无法走进她的内心世界，也不能理解盖尔达对艺术的疯狂迷恋，布登勃洛克家的人都毫无艺术细胞；而盖尔达为人过于淡漠，对自己的家人、伴侣、儿子都是如此，甚至托马斯和汉诺的葬礼也都是安冬妮在操办，只有音乐才能让她充满活力，而没了音乐，她就是一具活着的尸体。

这就是当时资产阶级婚姻的真实写照。在这场关系里，男方在商业经营和政治管理两方面拥有卓越才能；女方美丽大方，优雅神秘且擅于音乐，是当时社会羡煞旁人的婚姻典范。但二人的家庭生活充满孤独寂寞，毫无共同语言，因此都成为了婚姻的失败者和牺牲者。

3.德国红楼梦

《布登勃洛克一家》也被誉为德国的“红楼梦”，贾宝玉和薛宝钗的结合同布家的爱情观如出一辙，他们都在努力迎合“白玉为床金作马”“珍珠如土金如铁”的生活。这种体制下名存实亡的婚姻，就是曹雪芹令黛玉绝望而死，宝玉疯癫出家这一悲剧结局的昭示。

《红楼梦》中的贾家也好，《布登勃洛克一家》中的布家也罢，都是某种社会形态灭亡前（红为封建主义，布为自由资本主义），知识分子提早预知却无力回天的状态下，谱写的一曲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