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雪落-IV

天色渐暗,大雪纷飞。

最后不出预料地,今年须河中学高三实验班的元旦晚会内容仍然是看电影,理1投票表决胜出的是一部科幻片。

放映结束后的一段日子里,不断有同学互相开玩笑说考不上大学就去种土豆,至少还可以养活自己、不至于饿死。荆海波认为他们都适合直接被发配去西伯利亚,“考不上大学?这话说出来你们自己都不信。”

元旦过后,理1的座位又常规调换一次。吴筱宇的位置挪到靠近走廊的窗边,天气晴好时能够晒到阳光。

正如沈晶晶所言,新年明信片在学校里飞来飞去,给枯燥的学习增添了一些难得的色彩。为了雨露均沾,吴筱宇写了大概一百多张明信片,普通班的、实验班的同学,学弟学妹,还有一些外校的同学……也收到了雪片一般的回复。

在其中,叶羽的明信片显得尤为特立独行——首要原因当然是她全篇使用蓝色水笔,其他大部分人都是传统又普通的黑笔;其次是和她本人日常风格反差极大的、华丽的花体签名“ChroAzurol Suzume”;最后是内容。

“To茜素赤鱼:

……

“不知道对你来说,过去的一年是怎么样的一年呢?对我来说,过去的一年是我目前为止的人生中最为悲伤、却也最为幸福的一年。

“这一年,我终于回到须中,和你一起度过了许许多多难忘的日子,经历了各种各样难忘的事:

理1教室、物理实验室、中楼会议室、图书馆自习室;

不停歇的雨、盛夏的烈阳,晚霞与湖光、桂花与秋风;

师大、淀大、邺大、清宁;

如水的柔和月色、缀满繁星的夜空……

这一定会是我珍藏一生的回忆。

“希望我们能带着遗憾,在未来创造出更多的精彩。

“彩舟云淡,星河鹭起。一起出发吧,向着本真的未来。

“新的一年,祝我们都能得偿所愿。”

就好像,漆黑的夜空里绽放的一朵小小的蓝色烟花;又或是,照亮黯淡寂寥的一片清明月光。

吴筱宇回想起初三分实验班之前,自己原班级的后黑板。他们的班主任——教1班和20班化学的、他和叶羽共同的化学启蒙老师吴老师,曾要求他们每个人在一张淡黄色的便签纸上写上自己的短期和长期目标。

吴筱宇当时写的长期目标是一所医科大学,目前已经不单独招生了。之前回答郑寰宇的夏鹭大学,相对来说是一个偏向保守的选择。邺大强化班的结果尚未可知,不一定能起到作用。此外……

“你之前决赛签的是哪个学校来着?清宁大学对吧?”趁沈晶晶和郑寰宇都不在的短暂空隙,吴筱宇直接坐到沈晶晶的座位上,向叶羽搭话。

后者突然受惊,差点手一抖把笔扔出去,看到问话的是吴筱宇才松了口气。“是啊。——怎么突然问这个,我们金秋营不就是只去了清宁吗?”

“没什么,我就问一下。”吴筱宇返回自己的座位,看见叶羽抿唇浅笑、继续写作业,看来是已经明白了他突然发问的原因。他在数学错题本末页的角落写下“清宁”两个字,又画了一个圈、两道下划线。

就算很难……也不是不可能,对吧?

新年伊始,大学也都陆续进入了漫长的寒假。前一年毕业的学长学姐们返回学校做宣传志愿者,楼道和走廊中张贴起许许多多不同高校的招生海报,上书他们的联系方式和招生咨询群号。

庄翊泽短暂地出现在了年级办公室,证据是他请一位路过的谷海棉把两张明信片送到了彼时在考试的理1——给吴筱宇和叶羽,背面的图案是北淀大学的风景。

“高中的竞赛生活已经结束,你们也要为了进入大学而努力了。不过,大学的学习和竞赛是非常不同的,建议你们在选择专业的时候更加慎重考虑。先祝你们三科竞赛和一模顺利。”

“遗憾是生活的常态,不过没有关系。生活中还有许多美好,而不仅仅是化学竞赛。”

云销雪霁,暖阳和煦。

一月正中的周末,“三科竞赛”开始。考虑到实验班的位置较少、满足不了需求,这次考试在一些空教室进行。实验班的同学们三三两两出发去考场,吴筱宇他们四人小组也结伴前往。

没有人还有心思复习,只随意围绕一些无关考试的内容闲谈。沈晶晶和叶羽在离吴筱宇不远处的走廊阳台晒太阳,等待监考老师拿着试卷和钥匙过来。

这时,旁边有一位方脸的女生凑近,叶羽认出她是自己初中原班级的同学,叫程月诗。“哎,你是不是后来转到理科实验1班的,那个化学特别好的同学?叫……叶羽,对吧?”她问。

“啊?应该是吧。怎么了吗?”叶羽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沈晶晶也很疑惑,什么叫“应该是”?

“吴老师姓吴,吴筱宇也姓吴,化学都这么好。你化学也好,不如也姓吴,改名吴羽好了。吴羽,无语,哈哈哈哈哈……”

沈晶晶没忍住,“噗”地笑出了声。叶羽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呆立原地。

“……她为什么这么……我……和她很熟吗?”半晌,等对方都走回已经开门的考场了,叶羽才憋出了这么个问题。程月诗的表现不像认出了她的样子。

沈晶晶的表情很微妙,想接着笑又觉得有点奇怪:“同桌……她只是比较自来熟吧。她高一高二是我们实验班的,其实人不坏,只不过……无语,嗯……”

“没事的,你想笑就笑……”叶羽转身去面对墙壁,“不得不说,确实很好笑……”

吴筱宇和郑寰宇压抑不住好奇心,走过来询问沈晶晶:“刚刚发生了什么?”

沈晶晶向他们叙述了原因。吴筱宇没听一半就先笑得直不起腰来。郑寰宇仰头大笑,突然又摆正了姿势,指着叶羽:“这就是任颖吧,怎么错得了啊!又喜欢化学、又和筱宇关系这么好、还有钟逸帆的事,现在程月诗也来……”

“我说过多少次了呀,”叶羽用中指推了下眼镜,微笑,“我·叫·叶·羽。谢谢您的理解、支持与配合。”

“筱宇你也说句话啊!”郑寰宇把笑到地上的吴筱宇拖起来。后者略微敛了神色,“没必要,寰宇。她都这么说了,你怎么还在固执己见呢?这不好。”

在接连三场考试后,郑寰宇就算没有吴筱宇的提醒也回想不起这些事了:即便有各科任老师和上一届高三学长学姐预警,三科竞赛的难度还是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有心刷题,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考试结束,回到教室的施翱摇头晃脑,打开一本科幻小说杂志。

杜墨岩提起老谭的话:“都说‘学生有三怕,一怕文言文,二怕周树人,三怕写作文’。结果这次的作文居然把三要素集齐了……是不是可以召唤神龙?”说完掏出了另一本科幻杂志,“嗷嗷看完了赶紧给我啊,你那本可是最新一期,我自己都还没舍得看呢。”

安妤锤了一下他:“不要和我提考试!哎,这次卷子到底谁出的,这么难?!”

齐秀燕走进来,把背包放在座椅上。“就是,数学难到掉牙了。19题我就会做第一小问。”

安妤笑道,“是你数列没学好吧。这小孩,不要给我找借口。”

“什么小孩,我明明是一米八摩羯暖男!”齐秀燕扶课桌踮脚,假装自己能凭空长高15cm。“那你就能把第二小问做出来吗?我不信。”

“我还小太阳咧!……”两人开始惯常的打闹。

苗子健难得地打了岔:“先不说小孩、暖男还是小太阳,这次填空题第12题谁出的啊?那个根号61,我验算了三遍才敢往答题卡上写……”

“12题那个地方就是根号61,出出来迷惑人的。14题才要命好吧,到底是0还是-1还是±1啊?我跟新语觉得都有点道理。说不好。”荆海波举着数学试卷,想努力从字缝里再看出字来。“你们没发现猴哥一直没回来吗,他就是被董找去商量第14题的答案了。”

王佑巧隔空喊话:“海波,你这么想知道答案,不如先去问问隔壁有没有人有想法。比如吕泽、苇姐,还有猫猫他们。文科班那边我刚刚打听过一圈了,冰冰说她写的是0,林寒雨和柳紫玉都没做出来,陈束觉得是-1。”

“14题大家都是空着的,你以为我们普通人有做这题的水平吗?能有思路的全年级都没有几个好吧。”苏梓铭不满地拍了两下桌子,“这下好了,短周末都过不好,唉……”

雪上加霜的是,周一升旗仪式的督察组教师代表讲话中有这么一段:“上周,我们须中的三个年级都开展了丰富多彩的文化活动……高一年级举办英语课本剧大赛;高二年级展开语文课本剧比赛;高三年级的三科竞赛活动……”

显然高三实验班的同学都是很有涵养的准成年人,没有当场揭竿而起,只是在回到教室后骂声连成一片。

甚至,这次考试不仅是试卷难度大幅增加,出成绩的速度也前所未有。吴筱宇吃完午饭回来,看到叶羽和沈晶晶一起唉声叹气。全班死气沉沉,哪怕今天的阳光难得地明亮也无济于事。

果然,课桌上,新的成绩小纸条已经静静地躺在那里。拿起来一看——他也倒下了。后回来的郑寰宇亦被轻飘飘的小纸条压得低下了头。

他刚想和吴筱宇说点什么,静校时间到,几人只得各自乖乖面对自己的课桌,希望漫长的巡查早点结束。今日来巡查的老师是涛涛,他在走廊上不紧不慢地踱过来、踱过去,有十二分他在中午放学时拖课的风范。

等涛涛返回办公室,叶羽重新开始长吁短叹:“我不会连二本线都上不了了吧……完蛋了……我这牌子只剩装饰作用了……”

沈晶晶也愁容满面:“同桌,这次大家都很低,听说李悦也就332……你多少分啊?”

“273……啊——唉——神仙啊,李悦……我只有英语一门过了班级平均分,但也还是两位数……为什么这次不考选修课啊……要是江沐高考物理化学算分,我还会是现在这个鬼样子吗?”叶羽的脸上写满了不愿面对,趴了下去。

“没事的同桌,我来二本陪你来了……我281,数学97分,刚好就比及格多一分……唉。”沈晶晶把纸条折好、藏到笔盒的角落里,装作没有出成绩的样子。随后她转过头,“班长,你这次怎么样啊?”

由于打击过大,吴筱宇已经失去了情绪反应。“别问了,284……手牵手去二本吧咱们……什么自主招生,不存在的……”

“啊——呜呜——”郑寰宇在一旁哀嚎,试图参与话题。

被晒得勾出了困倦的吴筱宇推了郑寰宇一胳膊肘,“寰宇,你又狗叫什么啊……”他已经看过了此人的成绩,没有被郑寰宇悲戚的表象所迷惑。

叶羽也转为面向后方,协助拆台:“就是。你可是全班第四、316分,理1之光好不好?我们小组就指望寰宇你一个考进985走向成功了。”

“不是,本来我想好好备战一模的。最近状态超级好,写作业都比以前顺。现在……去他*的一模,老子不考了。唉——”郑寰宇趴在桌子上,一脸苦大仇深。“筱——宇——怎么办——哪——”他又坐起来,不住地摇晃吴筱宇的肩膀。

吴筱宇挣脱郑寰宇的魔掌、摘下眼镜,就着暖融融的日光迷迷糊糊地回答:“你想怎么办,取消?不可能的。愿不愿意都还是要考,纠结什么……”话音刚落就坠入无梦的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