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再次飘起，纷纷扬扬。
临近新年，实验班正沉浸在准备“三科竞赛”的紧张氛围中。——三科竞赛是只有语数外三门的、专门针对实验班的高难度考试，安排在一模前两周的一月中旬。而且本次考试没有附加卷、不区分文理科，所有人一起排名。此外，普通班在摸底考中取得年级前100名的同学也可以参加。
叶羽没想到的是，班里的空气并没有大考临近的压抑，随着新年的到来也开始热烈起来；甚至有同学讨论新年晚会相关事宜，和只有一天的元旦假期要去看什么电影。
晚读课时，沈晶晶趁机小声和叶羽解释：“虽然平时管得很严，但是到新年还是可以有一个晚会的。高一的时候办过一次真的晚会，但是太闹腾被老师查水表了，所以高二的时候四个班都是看电影。今年应该也是。”
“啊？出了什么事，能被查水表？”叶羽大惑不解。
沈晶晶偷偷瞥了一眼后面，确认吴筱宇真的在认真背书之后进一步压低了声音：“我当时是实验3班的，班长在4班。当时班长和另外几个人一起联合搞实验表演，把钠放到溶液里之后爆炸了。一地都是暗绿色的水，没人敢去拖地。”
叶羽瞪大眼睛做了一个“这也行？”的表情。沈晶晶绷着脸非常认真地点点头。
另一个传统是互送明信片——“关系好的同学基本都会互相送的，还有平安果。同桌，你要明信片吗？我给你也写一张吧！”
叶羽有些迟疑：“嗯……这么一说我还挺想要的，但是不给回礼不太好吧？平安果还好说，我手上没有多少好看的明信片，附近不知道哪里能买到……”
“北门外面书店就有卖的，都还挺漂亮的。还有那家新开的小店，好像是叫‘踟蹰’，最近也有明信片卖了。”沈晶晶流露出一点向往的神色，“可惜我们住宿生晚上不能出校门，没法陪你挑啦。”她突然灵光一闪，转过头：“对哦！班长你陪她去吧。”随即一脸了然的坏笑。
叶羽也转过头。吴筱宇本以为她会不好意思，想借势反驳。谁知她点点头道：“班长要为同学服务，前班长也是。”还眨眨眼，露出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微笑。
沈晶晶附和：“就是嘛！为人民服务的班长才是好班长。”
吴筱宇哑然，转念又觉得这样也挺好：“那好啊，晚上放学就去。”
晚自习下课，被沈晶晶催促了好几次的吴筱宇收拾好作业和参考书，和叶羽一起走在雪花飘落的校园里。
快到校门口时，她却突然低声道歉：“今天可能不行了。抱歉。”一边加快脚步走出校门。
吴筱宇依然慢悠悠走着，看到她被一个中年男人拉到一边训斥，表情黯然。
正是放学时间，校门口人潮汹涌。他犹豫了许久，觉得不能让她再这样难堪下去，也跟过去。——叶羽看到他没有离开时的表情倒是很有意思。“这位叔叔，那个……这儿这么多人呢，要是有什么事还是好好说吧。”
“你是谁啊？我教训我家小孩关你什么事情？”扑面而来的酒气让吴筱宇有一瞬间的窒息。叶羽更惊恐了，瞪大眼睛恳求他快点回去、不要多管闲事。
但是他不想不管。“我是叶羽同学隔壁班，理科实验2班的。叶羽同学拿了奖我们大家都知道，学校里也宣传了很多。在校门口说这些、被这么多人看着，她应该会很难受吧……？”
听到得奖的事，男人的表情松动了一点，却很快又皱起眉头：“拿了奖了，就能不学好，在学校里和别人早恋？！”
叶羽的眼中已经泛起了水光，倔强地抿紧嘴唇一言不发。吴筱宇立刻明白过来，为难地笑道：“可能是有些普通班的同学听到了一些传闻，误解了？我们实验班都知道，叶羽同学真的很热爱学习，没有和谁交往很密切。”
他顺便在心里自嘲：确实是这样的。毕竟全实验班只有她一个人每次都坚持只叫自己全名，而不叫各式绰号或者省略掉姓，也算是一种“不密切”吧。也没见她这么对待其他相熟的男生啊，郑寰宇、荆海波、杜墨岩……她平时都是喊的“寰宇”、“海波”和“墨子”。
“肯定不是误解，她要是跟同班同学有什么情况，应该也不会和你们这些外班同学说。唉，这位小同学你不知道，我家闺女和我哥家的小孩关系特别好，什么事都和他讲。这件事是我哥的小孩跟我说的，他还说虽然涉及到我闺女的隐私，但是必须告诉我，不能让她走歪路，尤其是现在还没有高考……”
“那他倒是发证据啊！聊天记录，短信截图，我怎么跟他讲的，有证据吗！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和谁谈恋爱了，什么时候跟他讲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他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吗？！”叶羽终于还是崩溃了，“我跟我同学什么关系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也没跟他讲过！”
男人被她突然的歇斯底里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吴筱宇还想说点什么，却没有任何词汇能够形容他的心情。直到这一刻他才注意到，叶洛对他的恶意已经大到无法忽视了，哪怕他们甚至并没有任何直接接触。
——又是叶洛，又是他。是因为之前叶羽拉黑了他的电话、还继续和吴筱宇一起学竞赛吗？叶洛无疑已经对叶羽产生了扭曲的爱意，这疯狂的爱催生的独占欲和嫉妒心正狂乱地摧毁着叶羽的人际关系，以至于她自己。
为什么叶洛会偏执到这种地步，甚至得不到就不惜毁灭她？但是这种事她也的确很难开口和家里说……
那个男人——叶羽的父亲，看起来终于冷静了一些。他笨拙地找出一包面巾纸递给叶羽，拉着她往大概是家的方向走去。吴筱宇只能在一旁沉默地融入夜色之中。事件至少暂时得到了解决，虽然吴筱宇发挥的作用非常有限。
第二天早上到校，叶羽已经恢复了一以贯之的冷静。她在课间把吴筱宇拉到走廊窗台边反复道歉，神色不安又愧疚。
“这有什么，又不是你的问题。我家里亲戚发酒疯也这样。”吴筱宇只想知道——“是叶洛对吧。他疯了吗？”
“我也不知道。”叶羽伸手去接飘落的雪花，躲避着他的目光。“他……之前还想来学校，或者去邺大找我，决赛之前集训的时候。所以，要不以后，还是……”
“别想那么多。须中的保安又不是吃素的，他没有校服也没有校牌，进不来的。怕他干什么。”吴筱宇赶紧打断她。等她说出“保持点距离”就一切都晚了。“不能就这么一直避着他啊，再这样下去他肯定会得寸进尺，就没完没了了。诶，叶洛这消息也太过时了，他要是说的是钟逸帆还比较合理……”
非常少有地，叶羽只是出神、苦笑，一言不发。寒风之中，她的指尖一片苍白，没有半分血色。
吴筱宇心里蓦地一紧，不会是真的吧？“你跟他……说过什么吗？前两年在南邺的时候……”
她抬起头，看着灰白色的天空，沉默少顷。“他一直都疑神疑鬼的。”最后只是说了这么一句，便接着沉默。
她肯定还是隐瞒了什么，但是已经足够让他放心了。“那不就得了，他一点证据都没有。勇敢一点。”
叶羽突然收回了手，定定地看着他。眨眼间，她微微笑起来，眼中又恢复了光彩。“嗯，谢谢你。我会的。”她的语气平静得不可思议，“我现在已经……完全确认了，‘我恨他’。下面就该行动了，我回去再想想怎么办。不能一直被动下去。”
“早该这样了。”吴筱宇也笑，和她一起回身向教室走去。推开后门、去往座位的路上，吴筱宇继续着惯常的插科打诨：“诶，前段时间那个惠晚——”
“哟，这不是吴筱宇大班长吗！和金牌佬走这么近，是想吸收点经验、休学复读一年再进省队么？……”
吴筱宇顿时耳鸣，眼前闪过一片空白。
但紧接着他又恢复了五感，因为有人已经先他一步作出了反应：叶羽面色凛然，随手抽出那本著名有机习题册“啪”地摔在对方桌子上、转身。她眼中回旋着冰封的阴翳，那寒冷锐利的目光仿佛要把对方直接洞穿。“有时间在这里叽叽喳喳，不如好好复习。月考化学连90分都考不到，还好意思嘲笑吴筱宇？做不出来这本题就别在这丢人。再乱讲话打扰其他同学就滚出去！”
教室突兀地陷入一片寂静。吴筱宇震惊地看着她从容地走回座位。
预备铃响起，吴筱宇从尚未回神的同学桌子上拿起那本习题册，跑回自己的位置。杜墨岩挤开前门，抱着笔记本电脑和电源线放在讲台上，身后跟着拿着教学用练习册、眼镜覆盖上一层白雾的克引。
“班长，你是不是……没有同桌高？”趁克引还在擦眼镜，沈晶晶回过头压低声音问。
郑寰宇无声捧腹。吴筱宇温和微笑，切换标准普通话：“你再说一遍，我就告诉姚老师你觉得化学作业不够多，希望加大训练量。”
这话成功把沈晶晶吓了回去：“班长我错了。”